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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裘夢 -【銀子的約定之】延命藥妻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4 PM     標題: 裘夢 -【銀子的約定之】延命藥妻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4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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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因為侯府妻妾鬥法,加上祖母添亂,
她身為嫡女卻在襁褓之中就被送進庵堂,
如今即將滿十五可以回家?不好意思,她不希罕,
她毅然出家當道姑,就是為了擺脫這些涼薄的親人,
想著等混個幾年再還俗,她照樣能過好日子……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個活一日就少一日的病弱福王竟要娶她!
她這才發現,表哥買來讓她當觀主的道觀,根本是他的地盤,
甚至這人還滿足她的刁難,捧了王府所有家產給她當嫁妝,
天啊,她難道只有當寡婦或抗旨沒了命,兩條路二選一嗎?

【出版日期】    2019/12/25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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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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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46 PM 編輯

【序言】   珍惜擁有的幸福

  這次故事是裘夢老師一貫的歡快俏皮,主角之間你來我往的言語交鋒也每每會讓人會心一笑,不過比起男主角,女主角更讓我喜歡。

  女主角李素月擁有那種復仇虐渣文裡怎麼跟家裡眾人對著幹都不奇怪的遭遇:祖母偏心當兒子貴妾的娘家侄女,繼而偏心貴妾所出的庶長孫女,就為了挺她們,也因為看不順眼兒媳婦,居然狠得下心,將還在襁褓中的嫡孫女李素月送進了庵堂。

  而身為李素月親生母親的侯爺夫人,她不是沒想過女兒,但她更看重自己如何出一口氣,更看重自己的兩個兒子,把女兒當成了道具,女兒過得不好正好能讓人看看婆婆她們的作為有多麼惡劣。

  所以李素月一個侯府嫡女過得跟一般尼姑、跟孤兒沒兩樣,可是她沒有展開復仇虐渣的計畫,而是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

  住在庵堂還時不時女扮男裝跑出門,鬥雞走狗、抓蛇烤蛇,日子爽快無比的大概也就她一個——偏偏這時候出現了個大麻煩福王卓瑋玠。

  卓瑋玠的逼婚,可以說是李素月人生裡的意外,卻是最美好的意外。

  然而能夠達到這個結果,還是因為李素月的性格,她即使身處困境,即使遭遇不平,眼裡還可以看到對她好的人,並且好好珍惜,而不是一心報復,怨天尤人,哀嘆委屈。

  希望這個輕鬆甜暖的故事能夠撫慰看書的你,讓你笑著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46 PM 編輯

【第一章】   出家做道姑

  陽春三月,春回大地,田野泛綠,一片生機勃勃,正是出門踏青的大好時機。

  京城中的富貴人家在這個時候總免不了呼朋喚友乘興郊遊一番,所以在京城郊外經常能看到各府車馬來往不絕,百姓也有幸能驚鴻一瞥高門大戶的女眷。

  青山綠水間花紅柳綠,十幾個衣飾錦繡的少女在各自丫鬟的陪侍下在嬉笑玩鬧著,裙裾飛揚,年輕美麗的臉龐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她們比這一片山青水秀更吸引他人的目光,光只是遠遠聽到少女們嬌脆的聲音,都會不由得會心一笑,更遑論親眼看到。

  但面對這樣的好風景,也有人是不怎麼愉悅的。

  在草木枝葉掩映間,一個青衣錦袍的男子坐在一張輪椅上,眼睛在葉隙間灑落下來的光線下輕輕地閉合著,面色蒼白,眉頭微蹙。

  這是個長相極其俊美的男子,但也是一個病態無法掩飾的病弱男子。

  如此相貌,如此氣度,卻又如此情態,只會讓看到的人忍不住在心中發出一聲「可惜」。

  本該是人中龍鳳,吸引注目的風雲人物,卻孤獨地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黯然,前方不遠處的青春洋溢與這裡的幽暗寂寞就像是兩個世界,涇渭分明,完全無法交融。

  「少爺……」

  「噓。」

  兩個躲在一叢常綠灌木後的身影悄悄發出了聲響,但很快就採用了不會驚動不遠處那個閉目養神的美男子的手勢交流,兩個人比劃來比劃去,最後對視點頭肯定達成一致,然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往另一邊移去。

  「姑娘,蛇——」

  一聲尖叫劃破這片寂靜的天地,驚得那閉目養神的男子一下就睜開了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未睜眼時已是俊美驚人,如今雙眼睜開,那冷冷清清恍若沒有感情的一雙黑漆眸子,讓他整個人增添了一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

  姑娘?

  在卓瑋玠眉心微蹙的時候,那邊傳來一個清朗的有些雌雄難辨的聲音,聲音中夾帶著掩飾不住的無可奈何,「梅香,你叫什麼啊,我沒被蛇咬到卻差點被你嚇死。」

  「姑娘。」回應的是一個委屈兮兮的聲音。

  「好了啦,你看我沒事,這條蛇挺肥的,咱們今天有口福了。」

  「沒毒嗎?」

  「沒有。」

  「庵裡不讓吃肉的。」

  「我們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不好吧。」

  「梅香你真沒勁,還是菊香有趣得多。」

  「姑——少爺,今天出門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有嗎?」有人明顯不想認帳。

  耳中聽著那邊那對主僕的一問一答,卓瑋玠原本蹙著的眉頭慢慢撫平,她們是無意中闖到這裡來的?不過暗衛們沒有出聲,想來是因為她們並不危險。

  卓瑋玠又閉上了眼睛。

  「你剛才叫得那麼慘絕人寰,一定嚇到別人了,過去給人家陪個不是吧。」

  「哦。」

  卓瑋玠聽到有腳步聲朝著自己這邊而來,但他沒有動。

  一方面是他身體虛弱,今日都必須坐輪椅出門了,實在不想多動彈,另一方面——他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又何必避開。

  「這位公子,對不起啊,驚擾到您了。」

  卓瑋玠眼睛微睜,看到一個一身小廝打扮的少女一臉忐忑不安地站在自己身前五六步開外的地方。

  「無妨。」他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梅香朝他行了一禮,這才慢慢退後,退開幾步後再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她去的方向有株大樹,樹後露出一角衣袍,那應該是她的主子,一位並不打算跟他打照面的女扮男裝出行的姑娘。

  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那對主僕漸行漸遠,直至聽不到任何衣物摩擦草木之聲。

  「去查一查。」說完這句話的卓璋玠又重新閉上了眼,似乎只是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就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需要養養神。

  一條身影在他說完那句話後悄無聲息地出現,朝著那對主僕離開的方向追去。

  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的卓瑋玠其實很清醒,他的婚事受到許多人的關注,但這些年來他委實沒有遇到可以讓他心動的人,婚事於是一直蹉跎了下來。

  他近來在別莊修身養性,別莊周邊便有些熱鬧了起來,這讓他心情有些不悅,今天更有人闖到了他身邊,雖然看似是誤闖,但事實如何還需要等侍衛回來才知道。

  為了贏得他的注意,女人們可謂是花樣百出,算計無數,閒來無事看她們表演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消遣,但這樣的女人,他是絕不可能看上的,更不會允許自己的子嗣由這樣的人孕育教養。

  即使無後,他亦不會將就——這是福王一系刻在骨子裡的執拗。

  第一代福王便無後,是過繼了一位皇子繼承了親王的位置,雖然是過繼的子嗣,但在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玄而又玄的東西影響下,福王一系無不是深情執拗、體弱多病、子嗣單薄。

  除了第一任福王得了高壽,後代子孫卻都命短,有的留下了子嗣,有的甚至未來得及長大便夭折,只能繼續過繼子嗣以維系傳承。

  第一代福王一生就是個聞者傷心的悲劇,他因身體原因怕連累心愛之人,便默默成全了對方,結果他拖著破敗的身體卻默默守護了心愛之人一生,甚至熬過了她的丈夫,這事被他當成一生憾事,嚴正教訓告誡後代子孫——若有中意女子,萬不可因自己的健康原因就大方相讓不去爭搶,那或許會抱憾終生的。

  不得不說,嫁入福王府是等同於守寡的結局,但這依然不能減退許多人對福王妃之位和下任福王外家身分的覬覦熱情,畢竟這可是親王身分,所以爭奪福王青睞的戲碼一代接著一代地上演著。

        另外還有一件詭異的事,福王一系不管壽命如何,每一任福王或世子都是名副其實的美男子,這讓許多懷春少女更是前仆後繼地接近——病美男,幾乎已經是福王一系的代名詞。

  卓瑋玠是這一代的福王,相貌俊逸非凡,不知擄獲了多少名門閨秀的芳心,但長年臥病、極少出門,隨著年齡一年一年增加,不少人都開始擔心這一代福王恐怕也留不下子嗣,大約又得開始著手從皇室挑選過繼子嗣。

  二十三這年齡,對世間男子而言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但對福王一系而言,這已經是個很危險的年齡了。

  坐在輪椅中的卓瑋玠猶如一座雕塑一般靜靜地待在那一方寂靜的天地,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沉思。

  沒有人去打擾他的安靜,直到很久之後一名侍衛的回歸,才打破了卓瑋玠的清靜。

  這名侍衛是在之前跟蹤那對主僕而去的人,他之所以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回來,是因為那對主僕真的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把那條之前逮到的蛇燒烤吃完之後才回去的。

  她們回去的地方也不是什麼府第別莊,而是——一座庵堂。

  侍衛並沒有去詢問住持,而是在附近找了人家相問,在得到想要的資訊後這才返回。「鎮遠侯府的?」

  「是。」

  卓瑋玠掀了下嘴角,異常平淡地道:「原來是她啊。」一個被侯府排除在外的嫡出小姐。

  侍衛沒有說話,卓瑋玠腦中已經調出了這位侯府小姐的全部資料,因為她母親鎮遠侯夫人和其父貴妾的鬥法,這位大小姐甫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庵堂,幾乎是在庵堂長大的。

  說起鎮遠侯府,在京城勳貴圈還是挺有名的。

  鎮遠侯府的李老夫人將娘家侄女給自家兒子當個貴妾,這事在當年可是被傳得沸沸揚揚,直到現在大家提起來還是唏噓鄙夷不已。

  李老夫人年輕時嫁入侯府用的手段便不甚見得光,那是搶了閨中好友的親事,藉著閨中好友的身分出入侯府,跟當時的鎮遠侯府世子有了首尾,事情鬧出來,李家不得不娶了她。

  不料多年後,她娘家的侄女跟她走了一樣的路數,跟當時的鎮遠侯世子有了私情。

  當時的鎮遠侯府因數代經營不善,家底都敗乾淨了,勉強維持個光鮮的殼子,就等著兒子新婦進門帶的大量嫁妝充盈府庫,兒子跟侄女搞了這麼一齣,老侯爺夫妻只好親自去跟親家賠禮,好說歹說算是穩住了親事。

  侄女雖成了貴妾,但這貴妾到底還是給鎮遠侯府埋下了亂家的禍根。

  貴妾未出嫁便已珠胎暗結,正頭夫人嫁過來時她已生了庶長女——這也是承平伯丁家的意思,若是庶長女,兩家親事還有得轉圜,若是庶長子,那就直接退親。

  只是那貴妾是李老夫人的娘家親侄女,侯爺又偏愛,鎮遠侯夫人自嫁入侯府便處於劣勢,加之本人性格又太直爽,越發不得丈夫歡心。

  後來嫡女出世,侯爺夫人尚沉浸在得女的喜悅中,貴妾就領了一個遊方道士入府,給嫡女批命,說其八字與祖母相剋,不宜養在府中,硬是在襁褓中便被送到了庵堂寄養。

  侯爺夫人武將世家出身,性烈如火,哪裡忍得這種算計,直接將貴妾的避子湯給她換成了絕子湯,讓她喝足了兩個月。

  誰都沒想到侯爺夫人這般決絕,事發後,鎮遠侯幾乎要鬧到休妻。

  雖然最後沒休成,但夫妻情分就此而斷,兩人形同陌路。

  鎮遠侯為子嗣計算,後來又納了幾個小妾,但不是無所出,就是生了女兒,最後還是鎮遠侯夫人生下了嫡子,這才終於有了香火傳承。

  即便如此,夫妻之間也沒有任何緩和,嫡子養在侯爺夫人院中根本就不許他跟自家祖母見面,但在這樣惡劣的關係下,隔了兩年,侯爺夫人又生下了嫡次子,這事也挺讓人嘖嘖稱奇的。

  侯爺夫人在府中幾乎算是闢院獨居,閉門過自己的日子,除了她所生的一女二子,根本對鎮遠侯府的任何事都撒手不管。

  鎮遠侯的嫡女因李老夫人一直鬧騰阻攔,一個「孝」字壓下來,一直也沒能接回府中,只有侯爺夫人時不時領著兩個兒子去庵中探望小住些日子。

  這樣一來,這位鎮遠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在權貴圈子裡幾乎是個隱形的存在,人們口中經常議論的反而是鎮遠侯府那位貴妾所出的庶出大小姐,只因這位庶女受祖母喜愛,經常帶著在人前出現,好歹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卓瑋玠暗自掐算了下,這位二小姐今年應該有十五歲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府了。

  按照當年那個遊方道士的說法,這鎮遠侯府的二小姐不滿十五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家的,這樣蹉跎下去,這位嫡女的婚事可真有點堪憂。

  不過目前看來鎮遠侯夫人一點兒不著急,著急的反而是其他人,鎮遠侯府裡那個庶長女比她女兒還要大上一歲,今年十六,只要侯府的嫡女親事不定,庶長女就算親事定了那也甭想嫁出去。

  鎮遠侯夫人再是不理事,做為嫡母,對於庶女的婚事還是有發言權的,而李老夫人跟鎮遠侯也不敢太過駁侯爺夫人的面子,否則家裡免不了一場大鬧,侯府的開銷也沒了著落。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侯府嫡女顯然是個心寬的,如今這個時候竟然還有閒情易裝出來閒逛。

  這麼看來,這些年她在庵堂裡過得著實也稱不上苦悶啊,說不定還挺多姿多彩的呢。

  如此一來,卓瑋玠心中倒是對她不由生出了幾分興味出來。

  這般行事風格的女子,委實與常年寄養在庵堂清靜之地的人長大的人形象有些不符。

  長在庵堂晨鐘暮鼓中的人,在人們的印象中應該會是一個寡淡無趣,心緒古井無波一般的人,可這位二小姐似乎挺活潑的,膽子似乎還特別大,那蛇好像就是她抓住的。

  有趣!

*             *             *

  滿目青翠的竹林中,一座庵堂靜靜地矗立著。

  竹心庵占地不大,地處偏僻,香客稀少,但卻十分清幽寧謐,非常適合修行。

  帶著丫鬟梅香趕回竹心庵的李素月,在半山腰她們平時下山換裝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大丫鬟菊香,菊香今日是回了一趟鎮遠侯府,於是沒隨她一起出門。

  「庵裡有什麼事嗎?」一見菊香的神情,李素月心裡就是一咯噔。

  「夫人到庵裡了。」

  「我娘?」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四下看了看,「我先把衣服換回來,我娘來是有什麼事嗎?」

  梅香和菊香服侍著她換衣服,菊香手上不停,一邊說道:「夫人只是來探望姑娘,知道姑娘到山裡散心便在庵裡等著了。」

  「哦。」李素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快,原本一個錦衣翩翩佳公子就變成了一個素衣素顏的秀麗小娘子。

  因著李素月從小便在庵堂長大,所以基本上衣服顏色都過於素淡,有時跟著庵主等人誦經還會換上緇衣。

  收拾整理好之後,主僕三人便朝著竹心庵趕回去,離庵門前還有段距離的時候,李素月就看到停在庵門口的馬車。

  看到馬車的時候,李素月就知道這次母親應該只是過來看一看,並沒有住下的打算,否則的話,馬車是應該會被牽進庵裡的。

  留在庵門外看車的除了車夫還有兩個婆子,三個人看到回來的李素月後,都上前請安見禮,李素月讓菊香給了他們幾個賞錢,便往庵內走去,完全不理會身後傳來的謝賞聲。

  她一路輕車熟路地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這時一個面善的婆子守在院門口,看到她的身影後便轉身飛快地回去報信。

  領著兩個丫鬟踏進自己的院子,李素月看到院子裡多出來的丫鬟婆子,心裡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方外之地住久了,她其實並不太喜歡自己的身邊有太多人,所以每次母親過來小住,她心裡其實都挺抵觸的,好在,這次只是過來看看。

  有婆子幫她掀起簾子,李素月便從掀起的簾子處走了進去。

  屋裡主位上正端坐著一位珠圍翠繞修眉鳳眼的貴婦人。

  「母親,過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李素月上前見禮。

  鎮遠侯夫人丁翠英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臉上也不由掛了笑,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跟前,笑問:「想你了,便過來看看。」

  「我也想母親了。」

  丁翠英伸手在女兒鬢角摸了摸,帶了些感慨地說:「月兒是個大姑娘了,馬上就要嫁人了。」

  李素月笑了笑,沒說話,看起來略帶了幾分羞怯。

  丁翠英起身拉著女兒走進內室靠窗的軟榻上坐下。

  此時屋裡只有母女兩個,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已經識趣地退了出去,一看這情形,李素月便知道母親這是有話要對自己私下說。

  丁翠英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看了女兒一會兒,李素月特別有耐心地等著母親的下文。

  「再過三個月你在庵裡就住滿十五年了,到時候就能回府了。」說到這裡,丁翠英拍拍女兒的手,「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的親事啊,我跟你三舅母商量過了,武平跟你年紀差不多,咱們兩家又是親戚,你嫁過去也不會受委屈。」

  李素月微微揚眉,但依舊沒有說話,反倒像害羞似的微垂了臉,不讓母親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難怪那家伙今天請她去看什麼心上人,原來是因為他是知道兩家有結親的意思。

  她這算是被人委婉地拒絕了吧,哈,他臉是有多大?

  他們表兄妹這些年一塊玩得是挺好的——但是這不表示她就喜歡他想嫁給他呀,竟然還給她來這一手,是有多欠揍啊。

  不行,下次再見面,一定得揍他一頓,把心裡這口惡氣給出了才行。

  「雖說婚姻之事由父母作主,但娘還是想問一下你的意思,可有不願?」

  李素月反手握住母親的手,嘴角微揚,「母親,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我在這庵堂住了十幾年,這還沒下山,您就要把我嫁出去了?」

  雖然女兒是笑著說的,可是丁翠英卻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不著痕跡的埋怨,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痛,是呀,女兒的花樣年華便消磨在這晨鐘暮鼓聲中,長到這麼大,卻沒有享受過屬於侯府嫡女的待遇。

  想到這裡,丁翠英忙道:「不著急不著急,娘也就是這麼一說。」

  李素月將頭枕在母親的腿上,「這些年一直沒能在母親跟前盡孝,我想多陪母親幾年。」

  丁翠英嘆氣,摸著女兒的頭髮黯然神傷,這些年她到底是虧欠女兒的,讓她一個女孩子就在這麼個冷冷清清的地方獨自長大。

  「距離你回府的時間近了,府裡那些人怕是又會耍什麼陰謀詭計,你自己在外面也多注意著些,小心些,別著了小人的道。」

  「嗯,知道了。」

  接下來母女兩個便都沉默了下來。

  雖是母女,但其實她們對彼此並不熟,也無法跟一般的母女一樣親近起來,每當李素月不主動開口,丁翠英都會油然而生一種無力感,因為她並不知道要如何跟女兒溝通,不知道要跟她說些什麼。

  於是,丁翠英便這樣讓女兒趴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撫著她的髮,心思翻騰著,而李素月則心安理得地閉目養神,跟母親她真的沒什麼好說的,這樣安靜的相處就挺好。

  不久之後,丁翠英便領著一群丫鬟婆子離開了。

  李素月一直將人送到了庵門外,目送馬車遠去,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馬車的影子,她才轉身回去。

  「姑娘,夫人這次來去匆匆的,是府裡出什麼事了嗎?」回到院子後,梅香忍不住問了一聲。

  李素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不以為然地道:「那府裡的事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

  梅香和菊香忍不住對視一眼,默默低下了頭。

  還在襁褓之中便被寄養在庵堂的姑娘其實從心裡對侯府就沒有歸屬感,甚至於她們兩個丫鬟對侯府的歸屬感也不怎麼大,雖然她們都是八九歲後才來庵裡伺候姑娘的,但在侯府外頭生活的日子久了,對那裡的人和事感情就變淡了,是真的淡了。

  她們尚且如此,更別提姑娘了,淡漠,是應該的。

  真論起親疏遠近來,姑娘怕是跟庵主的關係反而更親近些,畢竟姑娘是庵主看著長大的。

  喝完了一杯茶,李素月起身整整衣裳,道:「走,咱們去見師父。」

  梅香和菊香雖有些不解,但還是跟上往外走。

  竹心庵不大,所以她們主僕三人也沒有走多大會兒,便到了庵主居住的院子。

  李素月在門外停下腳步,開口道:「師父,我可以進來嗎?」

  屋子裡傳出一個略顯搶桑的女子聲音,「進來吧。」

  李素月扭頭對兩個丫鬟示意了一下,讓她們留在外面,而自己則徑直走了進去,並將房門輕輕帶上了。

  庵主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留下的溝壑,一雙眼睛卻充滿了慈悲與淡泊,看著走到自己身邊,順勢在一邊蒲團上盤坐下來的少女,她臉上浮起長者的慈愛笑意。

  「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嗯。」李素月的神情懨懨的。

  庵主無心師太不禁一笑,「說吧,師父聽著呢。」

  李素月手指絞了一會兒,這才抬眼看向師父,抿了抿唇,道:「師父,我不想回侯府,我想出家。」

        無心師太了然一笑,捻著手中的佛珠道:「出家即無家,這是想斷了與侯府的關係啊。」

  「嗯。」李素月承認得很坦然,那些人何嘗把她當過家人?既然不把她當家人,她自然也不會強求這段親緣。

  不是沒怨過,不是沒恨過,可是到頭來她卻發現她得放過自己,別人已經對她不好了,她何苦還不肯放過自己啊。

  無心師太又道:「若皈依我佛,須得剃度,你這一頭青絲可就留不得了。」

  李素月伸手抓過一綹長髮,淡聲道:「有捨才有得,頭髮沒了終究還是會長出來的。」

  一旦陷到鎮遠侯府那個泥淖去,卻不是輕易能夠脫身的。

  無心師太緩緩閉上眼,笑道:「剃度就免了,我找位女冠度你,當一段時間道士吧。」

  李素月面上一喜,「多謝師父。」

  「無事便去吧。」

  「是。」

  走出師父的屋子,李素月的心情大好,整個人看起來都輕快了許多。

  這時她才發現天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她們主僕三人回到院子的時候屋子裡便也點起了燈。

  庵裡的晚飯不過是些清粥小菜,看著托盤裡的飯菜,菊香忍不住看了天一眼,這樣的飯食哪裡該是侯府嫡女該有的待遇,可是她們姑娘一直過的便是這樣清苦的日子。

  姑娘不像她們有時還會輪流回府裡待些日子,這是夫人怕她們久居在外對府中情況不明,一旦姑娘回府無法適應——給她們提前打底。

  府裡什麼光景,庵裡又是什麼光景,那對比簡直太過慘烈,就連她們也是暗自替姑娘抱不平。

  因著今天在外面打過牙祭,所以李素月並不是很餓,晚飯也就略略吃了些,飯後,她在房中撫了一會琴。

  李素月雖然並沒有長在侯府,但是身為侯府的嫡女,丁翠英還是請了先生到庵中教過她琴棋書畫的。

  窗外月色如水,竹林寂寂,配著這清淡的琴音,倒也十分的和諧。

*             *             *

  梅香、菊香回到鎮遠侯的時候,遠在離京城百里之外的紫雲觀中,李素月已經正式束髮入道,成了一名女冠。

  既已出家,那麼身邊伺候的丫鬟自然就不需要了,所以梅香和菊香便回到了侯府,她們所帶來的消息直接將丁翠英震得失魂落魄。

  為什麼?為什麼女兒會突然決定出家?明明上次見面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出家了?

  丁翠英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恢復理智後,她叫來兩個丫鬟仔細詢問,這才知道那天她到庵中看女兒之前,女兒是去看娘家侄兒丁武平的意中人的,之後她卻跟女兒提到了與丁武平的親事。

  這表示什麼?

  這在女兒眼中代表什麼?

  想想她自己這糟糕的夫妻關係,這段婚姻之所以如此糟糕不就是因為丈夫另有所愛嗎?應該是這事刺激到了女兒,而女兒從小便沒在她身邊長大,與她實際上並不親近,有些心裡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自己講的,所以女兒便悄悄替自己下了決定。

  出家、離家,從此與鎮遠侯府無關,那麼她的人生自此再不會任人擺布。

  是了,必是如此!

  月兒是怕,怕自己也經歷一場與她一樣的婚姻,若不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無法抗衡的,一如當年的自己。

  丁翠英跌坐在主位上,一張臉灰敗無比,滿心的悲傷。

  沒養在自己膝下,沒長在自己身邊,女兒與自己離心至此,根本不相信她這個母親會為她作主,不相信她有能力替她作主,所以她出家了!

  淚水從丁翠英的眼中滾落,她手摀在自己心口,只覺一陣揪心的疼。

  「夫人,世子和二少爺來了。」

  聽到院中婆子的聲響,丁翠英手忙腳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收拾起心情,勉強讓自己掛上笑意,等著兩個兒子進來。

  「兒子給母親請安。」一大一小兩個少年規矩有禮地給母親請安問好。

  「快免了,坐。」

  鎮遠侯世子李懷看向避在一旁的兩個丫鬟,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你們不是姊姊身邊伺候的人嗎?怎麼都回來了?」

  梅香和菊香的目光第一時間看向主位的夫人。

  「我問你們話呢,回答。」李懷嚴肅命令。

  丁翠英不得不開口道:「你姊姊打發她們回來的。」

  「為什麼?」李懷的目光轉向母親,弟弟李闊的目光也跟著看向了母親。

  丁翠英臉色不太好,但在兩個兒子的目光下卻又躲避不得,最後嘆了口氣,才道:「你們姊姊……」她頓了頓,伸手掩在了眼睛上,這才把話繼續說了下去,「出家當了道姑。」

        李懷眉頭皺緊,直接問道:「為什麼?」明明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為什麼姊姊反而出家當了道姑?

  丁翠英苦笑一聲,「她大概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了什麼?」李懷執意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丁翠英卻搖了搖頭,不肯再往下說。

  李懷看了看梅香她們,垂眸不再追問,李闊看看母親,又看看哥哥,也跟著垂眸。

  兩個少年陪著母親坐了一會兒,然後就告退而出。

  臨離開時,李懷向母親點了梅香兩人,丁翠英也懶得多管,便順著他的意思讓他把人帶走了。

  兄弟兩人從母親處出來,便徑直回了外院自己的住處,站在李懷屋中,面對兩個有些陌生的少爺,梅香和菊香都有些緊張侷促。

  李懷沉著臉冷聲問道:「把你們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梅香和菊香不敢有所隱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完兩人的陳述,李懷心中便已有了計較,他們鎮遠侯府這種混亂的現狀,並不只有姊姊討厭,他和二弟也一樣討厭。

  他們長到如今,跟祖母打照面的次數寥寥可數,而姊姊即使身在空門,府裡的某些人也依舊沒有放過她,時不時便會提起她,在祖母那邊上眼藥,這也是姊姊這麼多年來始終沒辦法回府的原因。

  「你們知道紫雲觀在哪兒是不是?」

  「是。」

  「那好,明日你們便帶我們去紫雲觀。」

  「是。」

  「退下吧。」

  「婢子告退。」

  一直到兩個丫鬟退下,李闊才忍不住開口道:「哥,我們要去看姊姊嗎?」

  李懷點頭,「嗯,就算她出家了,她也依舊是我們的姊姊。」

  李闊抿抿唇,皺著眉頭道:「五表哥……」

  李懷斜睨一眼過去。

  李闊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丁武平真的是那個意思嗎?想讓姊姊知難而退?」

  李懷冷哼一聲,摸著手邊茶蓋臉色莫測,略帶譏諷地道:「他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姊姊哪裡會看上他那樣的,不過是血脈親人,大家親近些,他太過自抬身價了。」

  李闊有些遲疑,「那姊姊……」

  李懷的嘴角微揚,眼中也流露出些許的笑意,道:「等著吧,那家伙肯定會被舅舅他們狠狠揍一頓的。」

  「啊——」李闊睜大了眼睛。

  李懷嘴角的笑擴大了些,似乎是被弟弟的表情愉悅了。

  李闊伸手撓了撓頭,咕噥道:「這會不會玩得也太大了?」

  這個時候,他也回過神明白了姊姊的意思,但是依舊不能贊同姊姊這樣的行為。

  就算五表哥會被三舅舅狠狠收拾一頓,但是出家這出玩得實在是太大了,姊姊現在可正是議親的大好年紀,這冷不防的出家了,親還怎麼議啊。

  不對!姊姊這是根本不想被家裡議親啊,所以乾脆來了個狠的,順便陰了一把表哥,表哥真慘!

  他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地同情了五表哥一把。

  李懷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瞅著身邊的弟弟,說道:「昨天你是不是又跟那人說話了?」李闊神情一緊,不自然地低下了頭,嚅嚅地道:「她畢竟是我們庶……」姊字在兄長的注視下咽回了自己的肚子裡。

  李懷剛剛變暖的神情又再一次冷凝了起來,「憑她也配,一個庶女罷了,卻敢在外擺著侯府嫡女的架子,誰給她的臉!」

  李闊抿唇,心裡回答:父親唄。

  在他們姊弟心裡,鎮遠侯這個父親真的是非常的陌生,他們甚至不願意用父親這個稱呼來叫對方,一個只知沉浸在溫柔鄉裡醉生夢死的男人,一個毫無擔當只知揮霍的男人,他們根本無法生出對他絲毫的尊敬來。

  而他們的祖母,那個心眼偏到讓人無法直視的老人,他們更加無法對她生出任何尊重來。鎮遠侯府之所以變成如今這般光景,正是拜她老人家所賜。

  這樣的家,難怪姊姊不願意回來。

  這一刻,李闊突然就理解了姊姊為何會有出家為道這個行為了。

  家不成家,索性離家而去。

  「哥,姊姊活得真隨興啊。」李闊對兄長感慨。

  「方外之地待久了,自然便率性而為了,世人汲汲營營的東西她看不在眼裡的。」

  聽兄長這麼一說,李闊忍不住有些擔憂地道:「這樣的話,姊姊不會是真的出家吧?」

        李懷也忍不住怔了下,然後眉頭慢慢皺起,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帶著幾分猶疑不確定地道:「不應該吧。」

  兄弟兩個不禁面面相覷。

  事情嚴重了,他們姊姊不會因為庵堂裡住久了,所以直接就四大皆空然後入山修道去了吧?不行,明天必須得去紫雲觀。

  「明天出門。」李懷嚴肅道。

  李闊用力點頭,「必須出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4 10:04 AM 編輯

【第二章】   老夫人又要栽贓

  山風徐徐,透著有別於城裡的涼意,山門前,石牌之上鐫刻著龍飛鳳舞的「紫雲觀」三個大字,再往前看,又是一段坡度平緩的平整山路。

  李懷兄弟一行十數騎,一路之上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時辰便從京城趕到了這裡。

  兩兄弟在馬上互看一眼,各自心領神會,一提手中馬韁,放緩了馬速緩緩朝前而行。

  紫雲觀地處深山,但香火卻並不稀薄,道觀之前自有負責接待香客的道士,李懷讓幾名護衛牽了他們的馬隨道士前去安置,自己則和弟弟領了剩下的人往觀中尋人。

  紫雲觀並不是性別單一的道觀,但道士、道姑各有居所,也便於接待不同性別的來訪香客,他們找到李素月的時候,她正跟十幾個道士道姑在田裡鋤草。

  李懷、李闊忍不住互看一眼,他們錦衣玉食,僕役成群,而他們的嫡親姊姊卻一身道袍,頭挽道髻,彎腰在田間勞作。

  這一刻,他們的臉都禁不住有些發燙。

  有道童提醒,李素月抬頭看了眼兩人,從田間走出,順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塵土,這才走到他們的面前。

  「怎麼來這裡了?」

  她笑得輕鬆,沒有半點愁苦,李懷兄弟卻心中莫名酸澀。

  最後還是由李懷開口道:「姊,你為什麼要出家?」

  他到底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李素月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四下看了看,笑道:「走,回我的院子,有話咱們坐下來說。」

  李懷兄弟還能怎麼樣,只能跟在她身後往回走。

  這田地是道觀的財產,離道觀並不太遠,也就幾十丈的距離,路上他們還遇到了幾個錦衣香客在田野中遊玩的身影。

  李素月棲身的小院並不大,也不是她一個人居住的,在這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道姑,並不是什麼鎮遠侯府的嫡女,自然也不會受到什麼特別的待遇。

  院子小得甚至容不下李懷他們隨行的護衛全部進入,不得已,只能叫了兩名護衛跟著入內,其他的人就只能留在院外。

  院子小,屋裡的空間自然也不會大,擺設也就簡單,除了一張青幔木床,床尾一把竹製的衣櫃,就只有一張條案正對房門靠牆而放,上面擺了茶盤,條案兩邊各放了竹椅,再然後便什麼都沒有了。

  李素月從案上取過茶盤,笑著對身後面色複雜的弟弟們道:「走吧,屋裡也坐不下,到院裡坐。」

  小院裡有大青石支起的桌子幾塊大石頭充當了坐椅,十分簡陋原始。

  看著姊姊熟練地點起炭燒小茶爐,替他們燒水沏茶,李懷兄弟一直沒說話。

  以前他們也時不時地跟著母親到庵中看望姊姊,但那時她身邊有服侍的人,他們感覺尚不覺得如何,可是如今看姊姊凡事親力親為,卻一臉閒適淡然的模樣,甚至還很熟練的樣子,他們便知這些事她是做慣了的,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的姊姊過著出乎他們意料的生活,恐怕這些連母親也不知道的!

  他們的姊姊一直以來便過著和他們不一樣的生活,自然便有著跟他們不一樣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他們以為姊姊是盼著回府的,即使從來沒從她言行中看出來,但在他們的心思中,簡素的庵堂哪裡比得上侯府的榮華。

  然而他們錯了,姊姊是真的習慣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對侯府的生活沒有半點想法。

  他們不開口,李素月也不主動搭話,直到小銅爐內的水沸騰起來,她將茶水倒進放了茶葉的粗瓷茶壺中。

  「茶好了。」三個字打破了小院過於安靜的氣氛,她笑著替兩個人各倒了一杯茶,道:「山中粗茶,比不得侯府精緻,你們湊合喝點吧。」

  李懷和李闊又能說什麼?姊姊親手煮水沏出來的茶,他們難不成還要嫌棄?

  兩個少年捧著姊姊沏好的茶垂眸看著,異樣的沉默。

  李素月又忍不住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幾吹,輕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我呀,出家是因為我想出家罷了。雖自小在庵堂長大,但其實對光頭的形象還是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跑來當了個道姑。」

  見兩人還是不說話,李素月只好繼續說道:「反正我也從來沒在侯府裡長大,談不上捨不捨得,這些年習慣了粗茶淡飯晨鐘暮鼓的生活,回去怕也難以適應。」

  「可也不該出家啊,姊姊還不滿十五呢。」李懷終於忍不住低聲說道。

  「大好的年月我都已經蹉跎過去了,無所謂了。」一些乍聽之下關切,實際上卻於事無補的話,聽聽也就是了,反正這些年一直失望的過,她對母親和兩個弟弟也早就絕望了。

        「不應該這樣的。」少年的臉上浮現憤恨之色。

  李素月搖搖頭,又呷了口茶,漫不經心地道:「鎮遠侯府有那一尊祖宗在,就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

  他們知道她口中說的是誰,他們的祖母——老鎮遠侯夫人江氏。

  李懷有些遲疑,「那姊姊就打算這麼青燈古卷過一生?」

  李闊也跟著看了過去,就見李素月一臉淡然地笑道:「方外之地挺清靜的,很適合修身養性,說不定哪天我就得道成仙了。」末了,她還不忘自我調侃一下。

  想到方才姊姊在田間勞作的情形,李懷還是忍不住說了句,「還是太清苦了。」

  「修行本來就是件苦事。」李素月倒是不以為然。

  「便是真要出家修行,姊姊也不該跑到這裡來,京郊也有幾個不錯的道觀,甚至京中也有。」

  對他這個說法,李素月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表示什麼,京郊的道觀當然不是不可以,但離得太近難免會走漏風聲,為確保出家萬無一失,師父才幫她選擇了紫雲觀。

  李闊也忍不住附和道:「就是呀,若在京郊,我們探望姊姊也方便些。」

  「我既已出家,這俗世親緣自然便淡了,何需時常探望?如此一來,道觀遠近自是無所謂。」別說得好像我在京郊道觀出家你們就會時常來探望一樣,如果真是如此,之前的十幾年,你們又是怎麼做的?嘖,有些事果然不能深想,想了就忍不住心情暴躁。

  李懷卻是一臉堅定地道:「姊姊自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但我們做為姊姊的血脈親人自也有讓姊姊生活順遂的用心,便是出家修行,姊姊也是以鎮遠侯府的嫡女之尊出家,修行之所豈可如此清苦。」

  「我不在乎啊。」她依舊淡淡的。

  李懷沒有再就此跟她爭辯,而是轉了話題,「這地方我們也是第一次來,不若姊姊領我們到處轉轉,也不枉我們來這一趟。」

  「這倒使得。」李素月笑起來,十分大方地附議。

  雖說是答應了當嚮導,但其實她到這紫雲觀也不過幾日光景,自己尚且沒有將周圍環境熟悉好,實在是無法勝任向導這一身分,於是她便找了位觀中年長的師兄帶他們姊弟在觀中到處走走看看,也算是幫她自己認路了。

  一舉兩得,挺好。

  觀內觀外,他們參觀了一遍,托兩個弟弟的福,李素月終於把紫雲觀的周邊和各個大殿院落認清了。

  想想自己也不知道還得在這裡生活多久,早點記清楚路線也挺好的。

  把觀裡觀外轉了一圈,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間,李素月直接讓兩個弟弟陪著自己吃了頓紫雲觀裡的齋飯,吃得李懷和李闊越加肯定了心裡的想法——

  絕對不能讓姊姊繼續在這座道觀裡待下去,出家人本來就整天青菜蘿蔔豆腐的,手藝再不好,那絕對是一場災難。

  一言難盡地吃完午飯,兩個人看姊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這樣的飯菜、這樣的廚藝,姊姊竟然吃得一臉淡然,甚至還能微笑勸他們多吃一點,姊姊這是吃了多少苦頭才能練出這樣的本事?

  大姊,這飯吃多了,會不會鬧肚子啊?

  「姊……」李懷一臉誠懇,卻欲言又止。

  李闊也跟著喊了一聲「姊」,也是一臉的糾結。

  李素月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

  「這觀裡的飯菜味道實在有些一言難盡,姊姊難道真的不覺得嗎?」李懷實在忍不住說出了心裡話。

  李素月捻著手裡的念珠,眼瞼半合,以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道:「習慣就好了。」

  這樣的飯菜她早就習慣了,可她的好弟弟卻是第一天知道,顯然從來不曾了解過她在庵堂的日常飲食到底是怎麼樣的,不過是事不關己罷了。

  李懷:「……」

  李闊:「……」

  這真的能習慣嗎?

  「姊,自虐不好吧。」李懷掙扎著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午飯都吃完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李素月一邊捻念珠一邊說。

  「你趕我們走啊。」李闊不禁委屈嘟囔。

  「該看的都看了,該說的也都說了,你們還留下來幹什麼?」李素月語氣毫無波動地說,甚至都沒有撩起眼皮看他們一下。

  最後,李懷和李闊用過午飯喝過姊姊的一盞送客茶後離開了紫雲觀,下山而去。

  李素月站在山門處目送他們漸漸遠去,將拿在手裡捻的那串念珠順手就盤到了左手腕上去,雙手往背後一背,轉身往山上走。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已過千餘載……」

  幽靜的山道之上,響起一個低低淺淺恍若自語般的呢喃聲。

*             *             *

  鎮遠侯府嫡女出家做了女道士這件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導致了不少人將鎮遠侯府的陳年舊事掀出來,鎮遠侯跟他那位貴妾的痴纏苦戀再次登上京城閒話排行榜去公告大眾。眾人議論著這些舊事,得知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延伸到後輩身上,只覺這位出家的鎮遠侯嫡女的成長史簡直就是一場大悲劇。

  身為侯府嫡女,卻從未享受過嫡女的尊榮,反而自小便被鎖在了庵堂之內,眼見當年那「遊方道士」的相命之語即將到期,結果嫡女直接出家了,這裡面又到底隱藏了多少權貴豪門的秘辛血淚。

  李老夫人的為人行事又一次被非議,這位狠心不慈不自重的老夫人簡直就是攪家精,若不是李老夫人,鎮遠侯府即使敗落,不比前人的富貴榮華,也斷不至於成為如今整個權貴圈裡的笑柄。

  嫡女年方十五,即將脫離空門回到侯府,此時正是她說親議嫁的大好時機,結果,嫡女卻出家了,這會是鎮遠侯嫡女自己的意思?

  聽到這件事的人,十個有九個半不這麼認為,都認為這肯定又是李老夫人和她那個貴妾侄女耍的陰謀,要知道,她們膝下可還養著一個侯府的庶長女。

  說起這位庶長女那可真是京城權貴圈裡的一個笑話,偏她自己還不覺得,時常以侯府嫡女的身分自居。

  權貴圈裡但凡自恃身分的人家都不會讓家中子侄晚輩跟這位鎮遠侯府的庶長女相交,鮮少邀請她參宴作客,只有那些沒有遠見的敗落戶才會跟她拉關係。

  偏偏她本人沒有眼色,那位李老夫人跟貴妾也是如此。

  今日慶國公府舉辦花宴,本沒有給鎮遠侯府遞帖子——但李老夫人卻偏偏帶著自家那位庶長孫女來了。

  慶國公老夫人氣得肝疼,雖然對方潑皮無賴,他們慶國公府卻做不出趕客的失禮事,便只能強自忍了,吩咐兒媳妥善安排。

  慶國公夫人立即心領神會,轉身找來心腹管事婆子如此這般地安排了一回。

  論相貌,鎮遠侯府大小姐李玉蓉長得堪稱花容月貌,這是承襲自她母親,當初她母親若非憑了一副好相貌也不會勾得鎮遠侯神魂顛倒,矢志不渝。

  論才情,十幾年被祖母和親姨娘用心培養,也著實不差。

  但一個「庶長女」的身分,還是主母嫁過來之前便出生,僅這一點就將她永遠釘到了恥辱又尷尬的位置。

  李玉蓉不是不知道自己尷尬的處境,可她依舊堅信憑自己的才貌一定可以虜獲某個權貴子弟的心,贏得佳婿狠狠打臉那些背地裡嘲笑看不起她的人。

  今天是她央求祖母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她精心妝扮,力求可以艷壓群芳,讓人一眼就能關注到她。

  至於為什麼無論如何都要來參加這場花宴?那是因為李玉蓉從交好的姑娘口中聽說今日慶國公府的花宴是在為慶國公世子相看妻子人選,甚至不只是慶國公世子,與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今日都會到慶國公府來,這就是機會!

  只是在被兩個丫鬟、一個婆子領到這處水榭之後,隨著時間過去,李玉蓉漸漸察覺到情形有些不對。

  今日慶國公府花宴,來訪賓客眾多,這處水榭為何這般冷清?

  李玉蓉想離開水榭,卻發現外面的丫鬟婆子並不想讓她離開。

  於是她便知道自己這是被慶國公府冷落了,因為她和祖母確實是屬於不請自來的客人。

  她們本以為慶國公府抹不開面子,肯定不會在今天撕破臉趕客,但卻沒想到,門,慶國公府確實是讓她們進了,但卻將她單獨安置到了這麼一個冷清的地方,這是將她與整個花宴隔離開來了。

  這樣下去,她今日豈非白來一趟?

  李玉蓉當然不甘心就這麼認命,可是看著那幾個國公府下人,她一時又無計可施。

  就在她心中焦急煩悶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水榭外傳來了幾個男子的聲音,心中不由得大喜過望。

  這才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來慶國公府的人一定也沒想將她安排在這裡反而會幫到她。

  「王爺,這邊清靜幽雅,想來應該會讓您滿意才是。」

  「這裡環境確實挺清幽的……」

  竟然還是個王爺!李玉蓉的整顆心都火熱了起來,強自抓著手中的帕子穩定自己的心緒,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一定要在出場的第一時間引起外面男人的驚艷,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隨著一陣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這一片寧謐的天地也不復之前的清靜,李玉蓉尋到機會從水榭走出,來到了幾個錦衣玉帶的男子身前,低眉垂眼斂衽向眾人行了一禮,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卻又展現出她的傾國嬌顏。

  李玉蓉能明顯感覺到幾道打量的視線立時便落到了她身上。

  不需李玉蓉主動自我介紹,旁邊自然有慶國公府的僕役將她的身分報上。

  「哦,鎮遠侯府的姑娘啊……哎,她不是出家當女道士了嗎?」一道清冷的男音從對面傳來。

  對於他的疑問,旁邊立時有人幫他解答了,「出家的是侯府的那個嫡出姑娘。」

  「這樣啊。」那個清冷男音的主人似乎已經沒了再說話的興致就此沉寂了下去。

  李玉蓉卻是記得很牢——這道聲音是屬於那個「王爺」的,她想引起他的繼續關注,手指暗自在袖中捏了捏,她鼓足勇氣出聲道:「舍妹親緣淺薄,出家修行也算是為祖母祈福吧。」

  「是嗎?」感覺精神不錯,今日趁著赴宴走走的卓瑋玠沒想到會有這齣,聞言意味不明地掃了螓首微垂的少女一眼,心中卻是不禁想起那個捉了蛇打牙祭的某嫡女。

  出家修行?難以想像那會是她的最終歸宿,嘴饞的時候她打算怎麼辦?

  替李老夫人祈福?這就更加是個笑話,以李老夫人婆媳之間的關係,加上某嫡女會度過這些年庵堂生活的原因,他以為某人不對李老夫人心有怨念就已經是心地善良不計前嫌了,還祈福?估計某人尚達不到這種以德報怨的高尚情操。

  卓瑋玠之所以會有如此猜測,那自然還是基於他收集到的情報。

  李素月出家事成定局,消息傳回京,承平伯府裡某位少爺便被狠狠動用了家法,現在還在祠堂關禁閉呢。而鎮遠侯世子兄弟兩個最近一直在關注京城內外有名的道觀,私下進行著挑揀,似乎有某種意向。

  卓瑋玠大約能猜個七七八八,這對兄弟還是希望姊姊能在他們看得到的,勢力可及的地方修行,某人最後肯定是要回到京城來的,不管這事她是否有提前預料到。

  「當然,舍妹本就是個仁孝之人,這麼多年為了祖母一直棲身庵堂,我自是比不過她的這份純孝之心。」

  這話說得何其冠冕堂皇,何其厚顏無恥!

  在場的人沒有不知曉鎮遠侯家中那件陳年舊事,甚至有人知道今日慶國公府根本不曾給鎮遠侯府下帖子,可面前的這位卻還是跟著她的祖母出現了,又膽敢在他們面前如此大言不慚地評價她的嫡妹。

  就算權貴人家善於粉飾太平,但她這是不是也太過自以為是?這怕是連她自己都相信了這種鬼話吧。

  說假話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都相信了那話是真的,眼前這位姑娘顯然具備了這樣自欺欺人的本事。

  若是那位出家的鎮遠侯嫡女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會是何種反應——有人突然間便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卓璋玠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直接抬腳往前走,一個字都懶得再聽她說了。

  他一走,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自然也不會繼續留下來,即使面前的少女美若天仙,他們也不會太過戀棧,像他們這樣身分的人,美人在他們眼中是最不值得稱道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

  「哎喲——」李玉蓉突然發出一聲痛呼,整個人突然失去了支撐似的猛地向地上倒去。

        卓瑋玠正好從她身邊走過,拿扇子的手探出似乎有扶的意思,但最後手卻完美地避過了李玉蓉傾倒的身子。

  倒在地上的李玉蓉聽到那個王爺帶著幾分遺憾地說:「呀,沒扶住啊。算了,男女授受不親,扶住反倒不好。」

  「王爺所言極是。」旁邊有人附和。

  李玉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目不斜視地領著幾個人繼續向前而去,沒有一個人回頭看她一眼。

*             *             *

        「李師妹,觀主找妳。」

        小院的寂靜被一道女聲打破,原本在房中打坐的李素月聞聲走出屋子,便看到同住一個小院的劉姓師姊。

        「觀主找我什麼事啊?」

        「聽說是有位貴賓來觀中進香,點名叫妳過去。」

        「什麼樣的香客?」李素月不疾不徐地繼續問。

        劉道姑想了想,道:「好像是京中某家侯府的老夫人。」

        李素月眉角微揚,眼神有了些微的變化,卻語氣不變地道:「這樣啊,麻煩師姊再跑一趟,告訴觀主,若來人是鎮遠侯府的老夫人,那我還是不見了。」

        「為什麼?」劉道姑不解。

        「因為啊,」李素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曾經有人說過我與這位老夫人八字相剋,命裏犯沖,在不對的時間撞到她老人家,會讓她老人家輕則重病,重則一命嗚呼。這可是人命攸關的事,咱們還是避諱些好。」

        「對對對,避諱些好。」劉道姑一疊聲地表示贊同,一臉的心有餘悸,京城中的那些達官貴人講究避諱的太多了,他們這些出家人還是少沾惹為是。

        「那就麻煩師姊了。」李素月向她施了一禮。

        劉道姑急忙擺手,「沒事,那我去了。」

        「嗯。」

        劉道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站在院中的李素月臉色卻一點點冷沉下來。

        她已經避禍出家,有些人卻還不肯放過她,這未免欺人太甚,真當她是泥塑木雕的,不會反擊嗎?

        李素月沒有再回屋中,而是在院中的青石桌邊坐了下來,她相信衝著她來的那些人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果然,沒多久劉道姑就又跑了回來,臉色有些不太好。

        「師姊,怎麼了?」

        劉道姑憤憤道:「那位老夫人跟她的孫女簡直是無理取鬧。」

        李素月不由得笑了,「觀主如何說?」

        劉道姑勾了下嘴角,湊過去壓低聲音道:「觀主讓我告訴妳,禍福無門,唯人自招,慢慢過去就好。」

        李素月聞言不禁一笑,整了下袖口,道:「那我就去見見這位貴客好了。」

        劉道姑點頭,跟在她身邊也往外走。

        「師姊也去?」

        「嗯,我倒要瞧瞧這對祖孫意欲何為。咱們雖是方外之人,等閒不與她們計較,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李素月一笑,沒說什麼。

        這位劉師姊性子耿直,雖比她年長,清修日久,但性烈如火,依舊不失本色,與這樣的人同院而居,她挺適應的。

        兩個人還在趕過去的路上,那邊就已經發生了意外,最終李素月也沒能跟血緣上的祖母打上照面。

        因為在她過去之前,李老夫人便突然身體不適,腹痛如絞,進而腹瀉不止。

        在李老夫人病發的時候,觀主就果斷讓人去截住趕過來的李素月,沒讓對方跟她接觸,杜絕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麻煩來勢洶洶,擺明就是衝著李素月而來。

        人心之惡,莫過於此!本是至親骨肉,卻算計至此,何其惡毒?

        劉道姑心有餘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害怕地看著面色如常的李素月道:「幸虧我們還沒過去,否則這十之八九是要往妳身上栽啊。」

        李素月若無其事地向前來送信的師兄道謝,然後目送對方離開。

        劉道姑此時卻起了好奇心,小心地問道:「李師妹,這位老夫人跟妳什麼關係啊?」她倒是隱約聽人說過這位師妹未出家前家世很好的。

        「從血緣上來說,她是我的祖母。不過,我從小就沒見過她,為了不對她老人家的身體健康有所妨礙,我還在襁褓中便被寄養到了庵中。」

        她說得雲淡風輕,劉道姑卻生生從中聽出了刀光劍影。

        事情前後一聯想,劉道姑背脊都有些發寒,顫抖著聲音一臉不敢置信地道:「之前妳說不對的時間,是不是現在還不到妳們能見面的時候?」

        李素月如她所料地點了下頭。

        劉道姑忍不住搓了下胳膊,咋舌道:「這老夫人挺狠啊,還有妳那個姊妹,親的?」

        李素月垂眸整袖口,淡聲道:「府裏的庶長女,我母親沒嫁過去就生了,生母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哇!劉道姑目瞪口呆,感覺很大一齣戲啊!

        見她震驚的表情,李素月忍不住笑了,「這種大戶人家的陰私算計沒什麼好驚訝的。」

        劉道姑努力壓下震驚,「那妳就是因為這個才出家的?」

        李素月雙手一攤,一臉無辜地道:「出家無家,一身輕鬆啊。」

        劉道姑不以為然,「妳年紀還這麼小……」

        李素月截斷她的話,道:「清靜難得。」

        劉道姑搖頭,臉上還是一副不贊同的神色。

        「哎,師姊,那邊的師姊是不是在叫妳啊。」

        劉道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仔細瞅了瞅,「好像是在叫我。」

        「那妳快過去吧。」

        「妳沒事吧?」劉道姑擔心道。

        李素月微笑,「我當然沒事啊。」

        劉道姑又看了她一眼,表面上卻是什麼都看不出來,這才轉身朝喊自己的人而去。

        李素月看著她走遠,抿了抿唇,暗自歎了口氣,又抬頭看天。

        碧空如洗,沒有一絲雲彩,藍得甚至有些刺眼,李素月眨了眨眼,眨去眼角的澀意,她嘴角又浮起了一抹淡笑。

        越是被錯待,越是要笑著面對這個世界,她不會向那些不公屈服的。

        身後傳來一陣車輪碾在青石板上的聲響,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的紫衣男子。

        出眾的外貌,相同的輪椅,這讓李素月很快便想到了之前她和梅香碰到的人。

        兩個人的視線不經意間撞了個正著,李素月朝對方笑了笑,那人卻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移開了視線。

        通常身有殘疾的人心性都有些怪,跟一般人不同,李素月自然也不會跟他計較這個。

        萍水相逢的兩人,她可以友善,對方自然也可以無視。

        那人被推著從她身邊走過,就在即將錯身而過時,她聽到了一道清冷的男子聲音—— 

        「敢問小師父可知文昌殿怎麼走?」

        對方既然發問,李素月便不好繼續無視走開,而且這個她確實也是知道的,於是道:「順著這個方向過去,拐個彎就到了。」

        「能請小師父帶個路嗎?」

        李素月怔了下,但還是回道:「當然可以。」

        卓瑋玠回頭對推著自己的人道:「你去看看他們怎麼還不過來,我讓這位小師父推我過去就好。」

        「是。」護衛領命而去,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李素月看了一眼青衣人離開的方向,又將視線轉回到輪椅上的男人身上。

        卓瑋玠波瀾不驚地道:「麻煩小師父了。」

        事到如今,李素月也只能上前接手推車的工作,轂轆轂轆的碾壓聲再次響起來,兩個人一路上都沒什麼交談,就這麼一路沉默地到了文昌殿外。

        此時的文昌殿外也有一些香客在,但並不是很多。

        紫雲觀的香火雖然不稀薄,但因地處偏僻,不到重要的日子,平時的香客還是不怎麼多的,倒是一些大戶人家喜歡領著家人過來清修些時日,香油錢也給得足足的,這才是觀中收入的主要來源。

        此時,李素月站在文昌殿外,看看那幾階石階,再看看大殿的門檻,接下來的事她真的是無能為力了,這人只能等他的僕人過來了。

        「小師父出家多久了?」

        冷不防地聽到他的問話,李素月怔了下,才道:「一個月。」

        「這樣的年紀,小師父怎麼會想出家呢?」

        「大概是因為我跟道門有緣吧。」

        她笑得一臉坦然,彷彿這就是最真實的答案,可是卓瑋玠知道不是。

        脫離鎮遠侯府才是促使她出家的根本原因,為了跟自己的出身斷了牽連,這姑娘毅然決然,十分有決斷。

        而李老夫人為了她那個寶貝的庶長孫女卻連已經出家的人都不肯放過,特意跑來栽贓陷害,可惜估計失誤,時間沒掌握好,或者說有些人沒讓她的時間掌握到恰到好處,在沒有見到應該見的人之前就病發了,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侯府的那位庶長女美則美矣,但卻不夠鮮活,宛若花瓶,反而不如面前這個容貌不及她,卻靈魂有趣的姑娘引人關注。

        黑紗外袍,白色裏襯,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卻生生叫她穿出了清靈秀麗之感,頗有幾分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之態。

        眉目秀麗,氣質婉約,看起來就是一個溫溫柔柔賢良淑德的模樣,這樣一副相貌著實是有些欺騙性啊,讓他完全無法將當初聽到的那個活潑的聲音跟她本人貼合在一起。

        「小師父的聲音聽著有些熟悉,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見過,但聲音或有相似,所以施主才會覺得似曾聽聞。」李素月果斷否認了她曾經見過他的事實。

        卓瑋玠點了點頭,「說得也是。」她的否認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他當時並沒有跟她打上照面。

        「你的人是不是快要來了?」

        「小師父是有事要忙嗎?」他不答反問。

        「是呀,有點兒事。」

        「那小師父便去忙吧,我在這裏等他們便好。」

        「那我就先告辭了。」

        卓瑋玠朝她點頭,她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原本李素月是想直接回自己的小院的,但是中途卻改了方向,她轉道去了經堂。

        經堂是觀中道士誦經打坐之地,早晚課也多是在這裏集中進行,李素月到經堂只是想靜一靜心,想些事。

        今天經堂裏人不多,她挑了個角落坐下來,便開始誦經撚珠。

        雖然不知道李老夫人為什麼要跑來找她的麻煩,但沒有成功栽贓到她身上,想必李老夫人是不會甘心的,而她那個庶姊肯定也是要做出些事情。

        這兩人突然來紫雲觀尋她麻煩,必定是京中發生什麼事才導致她們這麼做。

        可是無論京城發生事都應該跟她沒有關係才對啊,她都已經安安靜靜地出家當個女冠了,而且一直待在觀中從未外出過……
李素月撚著手中的念珠,嘴裏誦著經文,腦中卻是不停揣測鎮遠侯府的事。

        遠離京城不好的地方此時就顯現出來了,她的消息閉塞多了,此時完全沒有頭緒不知如何應對……既然不知道如何應對,索性便以不動應萬變,見招拆招吧。

        李素月定心誦經沒一會兒,便有人找上門來。

        兩個同樣花樣年華的少女,一個錦衣華服,千嬌百媚;一個素衣道袍,寡淡清靜。

        對方沒有說話,李素月也懶得主動開口,只是半垂眸撚動手中的珠串,等了半晌,李玉蓉終於沉不住氣首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祖母病了,妳都不去看看嗎?」

        「萬一我去了,老夫人卻駕鶴西歸怎麼辦?」李素月眼皮都沒撩一下,只是語氣淡漠地反問出這樣一句話。

        李玉蓉一噎,然後才像抓到什麼把柄似的道:「就算妳從小沒有在府裏長大,怎麼可以如此詛咒祖母,她老人家是想妳才不顧路途遙遠來看妳的。」

        「十五年都要到了,才想起來看我啊。」李素月的聲音忍不住帶了絲譏諷。

        「這也不是祖母願意的,妳根本就不知道祖母這些年受到了多少人的非議。」

        「與我何干。」

        「妳怎麼可以這麼冷漠?」

        「出家人四大皆空,貧道已經沒有太多激烈的情感了,還請施主見諒。」李素月一副八風吹不動,波瀾不興的模樣。

        李玉蓉突然覺得面對面前這個嫡妹,她有些無從下手,感覺對方油鹽不進,只能故技重施,又賣弄悲情,「妳去看看祖母吧,她不太好了。」

        「就是因為不太好,所以我才更加不能過去,如今還不是我跟她老人家見面的時機,若是沖煞出個好歹來,是妳替我擔待嗎?」李素月終於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又帶著一絲明顯的嘲諷。

        「不管怎麼說,祖母都是因為來看妳才病倒的。」

        李素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這才是妳們不懼舟車勞頓大老遠跑來的目的啊,要栽贓說因為來看我才病倒的。」終於圖窮匕現了,真難為她繞了這麼一大圈。

        李玉蓉:「……」

        李素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都已經出家了,凡塵俗世的流言蜚語又能拿我怎麼樣呢。腳長在妳們身上,妳們非要跑到我眼前來生事,我也沒辦法啊。這世上聰明人還是有的,不要把別人都想得那麼蠢。」

        李玉蓉覺得臉上就像被人生生抽了一巴掌,熱辣辣地疼。

        是,她和祖母是來找麻煩的,京城因為嫡妹的出家產生了許多對她和祖母不利的流言,這樣的流言對正在議親的她十分不利,所以她們才想從嫡妹這裏想辦法。

        只要把嫡妹牢牢釘在八字大凶的位置上,就能讓大家不再因為嫡妹自小被寄養庵堂而對祖母和姨娘的人品表示不齒,也可以用事實告訴大家,之所以不讓嫡妹回府就是怕會出現這樣嚴重的情形。

        一個「孝」字就壓倒了一切。

        她們計畫得很完美,可是計畫實施的時候卻偏偏出了紕漏,她現在說什麼都要想辦法將人帶到祖母面前去,好讓一切照計畫發展。

        只是她實在是低估了嫡妹的難纏,她以為拿一頂「孝」帽壓下來,嫡妹會屈從,豈料對方根本無動於衷,甚至連對她的譏諷越來越不加掩飾了,彷彿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一個跳梁小丑。

        李玉蓉狼狽不堪離開的時候,目送她遠去的李素月臉上卻帶著一抹恍若雪山之巔千年不化的冷意。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個世道不是妳想息事寧人,對方就會偃旗息鼓。

        用力撚了手中的念珠幾下,李素月起身踏出經堂,往與李玉蓉離開的相反方向而去,沒想到在轉過屋角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以及幫他推著輪椅的護衛。

        「很抱歉,在下並無意探知小師父的家事,只是湊巧妳們談話的地方正是我歇腳的地方罷了。」卓瑋玠如此向她解釋。

        李素月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了笑道:「沒關係,許多事本來就是紙包不住火的。」那些人敢做,她又何必替她們遮掩?而她事無不可對人言,坦蕩磊落。

        「小師父豁達。」

        「不好意思,貧道還有事,先走一步。」

        「好。」

        目送她離開,卓瑋玠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自言自語似的道:「是個通透又潑辣的姑娘。」而那外表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他在心裏忍不住再次感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4 01:36 PM 編輯

【第三章】 自討苦吃的人們

        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鎮遠侯府的李老夫人病倒在紫雲觀,觀主診治的結果是服食過量巴豆所致。

        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李老夫人的表情很精彩—— 這是事後觀主告訴李素月的。

        原本像李老夫人這個年歲的老人最是保重身體,老人腸胃原本就虛弱,她偏又服食過量巴豆,身體於是一下子便垮了,在紫雲觀將養了幾日卻始終不見好轉,李老夫人一行於是急匆匆地趕回京城去了。

        只可惜,在勉強拖延了三五日後,李老夫人到底還是就此撒手而去。

        恣意妄為了一輩子的李老夫人,恐怕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最終會命喪在一包巴豆粉上。

        鎮遠侯府全府縞素,換孝衣,閉門守孝。

        有好事者,打探到李老夫人過世的前因後果,立時便熱心地當笑話散播了出去。

        人人都說這才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與此同時,李玉蓉這個鎮遠侯府的庶長女名聲也一下就跌落谷底。

        不顧自家祖母年事已高,敢讓她服用巴豆以坑人,鎮遠侯府這位庶長女真可謂自找死路,很是繼承了李老夫人的衣缽,果然不愧是其一手帶大的心愛孫女。

        從始至終,李老夫人便是為李玉蓉著想,受她慫恿,甚至茶中所下巴豆粉加倍也是出自李玉蓉的授意,可惜事與願違,事情發展脫離她的預料,最終導致了李老夫人就此一命嗚呼,她也由此失去了自己在鎮遠侯府最大的倚仗。

        倚仗沒有了,身上又多了孝,議親之事徹底涼了,等她出孝之後,會是何等光景,李玉蓉完全不敢想像。

        嫡母不喜自己,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至極;父親近些年對姨娘越發冷淡了,對自己的婚事也毫不關心;姨娘倒是有心,可她那個尷尬的身分不但於事無補,還給她扯了不少後腿。

        每思及此,李玉蓉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在祖母靈堂上哭成了個淚人,只可惜除了收到一些冷眼嘲諷之外,什麼都沒有。

        丁翠英安靜地跪在靈堂上,臉上無哀戚之色,眼中無淚,只有冷漠。

        想害她女兒,卻禍延自身,對這樣的婆婆她生不出一星半點的哀思來,若非時機地點不對,她甚至想拍手大笑,再說上一句「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李懷、李闊兄弟跟母親的想法差不多,全程面無表情,亦無淚意,至於侯府的其他庶女,雖有哀傷,但沒有一個像李玉蓉那般真切地悲痛,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庶女們都覺得,李玉蓉不傷心才不正常,才是不孝,畢竟滿府孫輩兒,祖母疼的由始至終便只有一個李玉蓉罷了,其他人不過有吃有穿,待遇有時還比不上別府的一個得寵丫鬟。

        嫡母和她所生的兩個嫡子根本不像與她們生活在一處,這些年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鎮遠侯府的庶女們心裏苦,可卻無處可訴,她們在祖母的靈堂之上灑淚,與其說是哀思祖母,不如說是在悲憫自身。

        眼見著一年大似一年,親事卻全無著落,嫁妝更是無從談起,怎能不傷悲呢?

        誰還不知道自家是個什麼境況嗎?家中資產早就被父親敗光了,日常開銷甚至全靠他腆著臉到嫡母面前去討,兩個嫡出兄弟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有的,說出去都沒臉見人。

        可自打嫡母生下嫡次子後,基本上就不肯再見父親,於是這些年她們生活得越發困苦。

        她們不是沒想過去嫡母面前裝乖賣好,可嫡母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給過她們。

        想想也是,她們尚且能生活在自家姨娘身邊,可嫡姊卻自小便養在庵堂,在那種清苦的地方一待便是十幾年。身為母親,嫡母如何能看她們這些庶女順眼,沒有折磨她們已經是她宅心仁厚了。

        「哭什麼哭,聽得人心煩。」

        鎮遠侯李業被庶長女的哭聲鬧得煩心,忍不住吼了出來,這下靈堂上原本便稀稀落落的哭聲戛然而止,果然耳根一下便清靜了下來。

        其餘庶女和她們的姨娘們個個噤若寒蟬,將自己的身子越發往角落縮去,硬生生跟貴妾小江氏和她的女兒李玉蓉劃分得涇渭分明。

        對此,丁翠英只是譏諷地揚了下嘴角。

        李業一臉陰沉地看著庶長女,「妳也有臉在這兒哭?要不是妳,妳祖母會死嗎?」

        李玉蓉縮在母親懷中不敢抬頭,小江氏想往李素月身上扯,但在張口的瞬間又把話嚥了回去,姑母已經不在了,侯爺對她們母女也不如以往,再直接當面攀扯李素月只會惹來夫人母子三人的仇視,得不償失。

        「喪門星。」李業對庶長女吐出了這三個字。

        李玉蓉身體一顫,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卻咬緊了牙關不敢再哭出半聲。

        「侯爺怎麼可以如此說蓉姐兒,這要是傳出去,她可如何是好?」小江氏無聲抹起淚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李業卻是冷嗤一聲,「難不成她如今的名聲便好聽了不成?無事生非的蠢貨。」原本可以相安無事,偏偏自作聰明去招惹別人,如今偷雞不著蝕把米。

        不過,如此也好,母親過世,她的私房銀子他就可以拿來用,輕鬆些日子。

        李玉蓉跟母親一起默默抹淚,卻也無從辯解,這次的事確實是她一時想得簡單了,但祖母身體一向康健,又有誰能想到不過小小一包巴豆粉就讓她老人家魂歸離恨天。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最讓李玉蓉心中意難平的是,明明已經是一個身無長物的窮酸道姑,可嫡妹的架子端得比她這個侯府姑娘還高,對她的鄙視嘲諷毫不掩飾。

        站到對方面前,即使對方什麼都不說,她都覺得自己生生在氣勢上被壓了一頭。

        憑什麼?嫡母無論從人才還是相貌樣樣都比不過姨娘,不過就是仗著娘家有力,嫁妝豐厚才成了正室,若不是姨娘當年嫁妝太薄,她才應該是鎮遠侯府的嫡長女,而不是如今這樣身分尷尬的庶長女。

        如果不是後來姨娘壞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但凡有一子傍身,也輪不到嫡母生出嫡子來。

        每憶及此,李玉蓉心中都是恨極。

        「祖母過世,妹妹卻連面都不露,這是不是不太好?」心中過多的嫉妒戾氣讓李玉蓉沒能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李業還沒來得及開口,丁翠英已經搶在丈夫之前出了聲,「她都已經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出家人了,府裏的事還跟她有什麼關係?既然沒有關係,出現做什麼?到時怕不是要被人再說句惺惺作態了。」

        李玉蓉咬著下唇,不敢接話。

        「蠢貨。」李業送給庶長女兩字評價,但轉過頭來,李業還是對妻子說道:「可有往紫雲觀中送信?」

        「沒有。」丁翠英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不送?」

        丁翠英拿起一疊紙錢往火盆裏添,一邊用鐵筷翻著紙讓它們燒透,一邊面無表情地道:「沒臉送,而且她已經出家了。」

        李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的,他們都沒臉,當年的事誰心裏都明鏡兒似的,那就是個由頭,可李素月卻是真真切切的在庵堂裏生活了十幾年,如今或許是對父母親情失望透了吧,乾脆直接出了家。

        丁翠英說的也是心底話,她是真的沒臉再面對女兒,這麼多年她虧欠女兒太多。

        這次婆婆去紫雲觀的事,她事前竟毫不知情,事後還是婆婆抱病回府才知原委。

        月兒出家是對的,這府裏又有誰對她真的上心呢?

        別人打上門去,他們這些血脈至親卻一無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面對,如今對她懷著惡意的人過世了,他們哪來的臉給她送一封報喪的信?

*             *             *

        雖然沒有人送信,但李素月還是在幾天後從來紫雲觀進香的香客嘴裏聽到了這件事。

        她也不過就是在三清殿前多上了一炷香罷了,逝者已矣,事兒翻過了,除此之外,她也不會再為對方做什麼,她從來不被他們期待,她也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期待。

        所謂親情,也是需要經營維繫的,然而她跟鎮遠侯府的親情緣太過稀薄,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庵堂裏的小尼姑,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

        「小師父在三清祖師面前許了什麼願?」

        又是那個坐輪椅的殘疾男子,這兩天她看到他的次數有點兒多。

        李素月想著,對他行了一禮,漠然道:「世上許多事靠求神拜佛是解決不了的。」

        「小師父此言有理。」

        李素月從他身前走過,沒有繼續跟他交談的意願。

        「表妹!」

        突然一道突兀至極的喊聲從前面傳來,緊接著便見一條人影快速地朝這邊奔跑過來,對方在她面前恰好及時收往腳步,一臉討好地朝著她笑,嘴裏又喊了一聲,「表妹。」

        「滾。」李素月橫眉冷對,只有一個字回敬。

        卓瑋玠手中的摺扇在臉前展開,遮住了自己上揚的唇線。

        丁武平訕訕地伸手在腦後撓了撓,「表妹,我錯了。」

        李素月完全無視他,徑直從他面前目不斜視地走過。

       「我真錯了,我不該同妳耍心眼,表妹妳多聰明啊,是不是?妳只是當時沒拆穿我罷了。」丁武平死皮賴臉地追上去。

       「不是,」李素月意料之外地搭了他的腔,丁武平還來不及高興,就聽到緊跟著的下一句話,「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那麼自作多情。為了防止你以後再亂表錯情,請跟我保持陌生人的距離。」

        「這樣講多傷感情啊。」

        「對不起,我們僅有親戚情誼。不過那是我出家之前,現在,我們是陌生人。」

        「啊—— 表妹妳還生氣呢?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

        「我捅你一刀,跟你道個歉,你是不是不到兩個月就完全不記得這件事?」她是那麼大度的人嗎?這人怕不是對她有什麼誤解吧。

        「我……」

        「哦,對了,像你這種天生缺心眼的問你是多餘的,皮糙肉厚的,可能一刀還未必能捅進去。」

        丁武平的心被扎得有點兒狠,眼裏有著萬千委屈。

        月表妹妳變了,妳不再是領著我上房揭瓦,甩各種黑鍋給我背的表妹了,妳直接毫不留情地對我人身攻擊了。

        咱們從小一起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情誼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嗎?

        我怎麼能想像自己跟一個哥們一樣的人訂親成婚生娃過一輩子的情形,所以我就使了個小心眼拐了個彎兒表達了一個立場而已,誰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月表妹妳竟然直接使了殺手鐧啊。

        丁武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幾十棍軍棍打下來,現在才剛消腫而已,教訓已經很深刻了好不好。

        雖然表妹對自己愛搭不理,還偶爾往心窩子扎刀子,但丁武平依舊不離不棄地追隨在她的左右。

        目送那對表兄妹走遠,卓瑋玠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裏的扇子,眼中滿是興味之色。

        這位丁公子一出現,一貫在人前平和有禮的李素月立時便活潑生動了起來,似乎一下就撕掉了身上的那層偽裝,她跟丁武平的關係想來確實是很好的。

        「找個人去查查這些年李道姑在庵堂的生活情況,重點是她和丁武平之間的事。」卓瑋玠以扇掩口低聲對身邊的護衛吩咐,有一名護衛領命而去。

        對這些毫無所覺的李素月一路伴隨著某人的嗓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表妹,這地方好小啊,身子都活動不開。」這是丁武平參觀完小院後真實的感想。

       「那你給弄個大的地方啊。」李素月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直接就回嘴。

       「這沒問題啊,地方我都瞧好了。占地也有小二畝,周邊有十幾畝田,養活妳一個人那是綽綽有餘。」

        李素月將沏好的茶放到他手邊,波瀾不驚地道:「沒少費時間吧。」

        「還行,主要是兩個表弟費的心多些,我就負責掏銀子。」丁武平大剌剌地說,半點兒邀功的意思都沒有。

        「錢全你掏的?」

        「那倒不是,」丁武平笑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就出了個大頭。」

        李素月忍不住一笑,調侃道:「舅母就沒削你?」

        丁武平嘿嘿憨笑,拒絕回答這個有點兒傷心的問題,李素月也不深究,反正答案她心裏也有數。

        「地方都有了,那表妹妳什麼時候去住啊?」

        「你就是為此而來的吧?」她點明。

        「嗯。」丁武平承認得無比坦蕩。

        李素月也不為難他,爽快地就給了他答案,「隨時可以。」

        「啊?」

        李素月不吝給他解惑,「我在這裏本就是掛單。」

        丁武平由衷地說了句,「我覺得自己又被妳坑了。」

        李素月只給了他一個無害的微笑,讓他自己去體會。

        「果然是這樣,」丁武平用力擼了一把腦袋,最後洩氣地說了句,「反正從小也被妳坑習慣了,沒啥。」

        李素月臉上的笑容擴大,不忘落井下石,「活該,誰讓你跟我耍小心眼的,還自作多情。」

        丁武平一臉苦色,「表妹妳宰人太狠了,我娶媳婦的錢都搭進去不少。」

        「活該!」李素月悠然地啜了口茶,全無半點兒愧疚之色。

        「你們家那老夫人沒了,妳知道嗎?」

        「嗯,聽觀裏的香客說的。」

        他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這可真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素月笑了笑,沒搭腔。

        丁武平又自顧自地往下說:「他們沒給妳遞消息估計也是自知沒那個臉,哪裏有當祖母的這麼禍害自己嫡親孫女的,真是個渾人。」

        李素月淡定喝自己的茶,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我聽表弟說,這觀裏的飯食特別難吃,我看妳果然是清瘦了不少。」

        「他們誇張了。」李素月還是為紫雲觀的做飯大師父辯解了一下。

        「這裏有沒有什麼好玩好看的地方,走之前領我轉轉唄。」

        「嗯。」

        「齋飯真那麼難吃?」丁武平忍不住又跟自家表妹確認。

        李素月笑道:「供給香客的齋飯味道還不錯。」

        丁武平頓時一臉被打了的神色,嚥了口唾沫,小心求證道:「所以上次他們來,妳故意帶他們吃道眾飯食?」

        「對啊。」李素月承認得毫無壓力。

        丁武平一臉感慨地說:「果然,做妳兄弟也免不了被坑的命運,這一刻我竟然感覺十分舒暢,不是一個人倒楣的感覺真好。」

        李素月搖頭,對他有點不忍直視。

        「算了,妳就領我在山上隨便轉轉好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回去的好。」

        「行。」她都沒意見,隨他。

        帶他四處逛逛的期間,丁武平就像一隻安靜不下來的猴子,跟在李素月身邊喳喳呼呼,上竄下跳,多了一個人,倒像是身邊跟了一群人一樣的熱鬧。

        好在,李素月對此十分習慣,並沒有想毀滅他的衝動出現。

        為了能早一點兒趕回去,最後丁武平也就在紫雲觀裏轉了轉,便拉著表妹坐上馬車一路快馬加鞭離開了。

        收到他們離開消息的卓瑋玠笑了笑,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我們明天也回吧。」

        想看的人已經走了,徒留無益。

*             *             *

        眼前山頭不太高,一座道觀便坐落在山頭上,山腳下有著十幾畝地是道觀的田產,山上有樹有竹,有花有草,風景挺宜人,道觀的匾額之上鐫刻著「一塵觀」三個行書大字。

        丁武平指著匾額面帶得意地道:「吶,這地方以後就歸妳了。」

        李素月微笑。

        丁武平手往後一揮,「去叫門。」

        一個小廝上前去叩門,很快,觀門從裏面被人打開。

        打開觀門的人內著月白衫,外搭水田無袖長褂,腰間繫絲絛,頭上束巾,儼然是一副女道士的打扮。

        李素月臉上露出訝異之色,「梅香,妳怎麼出家了?」

        梅香上前跟他們見禮,行的還是俗家福禮,見禮之後才回答道:「奴婢沒有出家,只是為了來觀中伺候姑娘才改了道裝。」

        先看到了梅香,在觀內再看到菊香的時候,李素月是真的一點兒都不驚訝了。

        道觀分了三進,第一進,除了供奉三清的大殿,還有供奉月老、文昌君和送子娘娘的偏殿;第二進,有供香客暫歇的靜室和散心的花木扶疏庭院;第三進是觀中人起居生活的地方,這裏房舍最多,占地也最多。

        觀中並沒有供香客停靠車馬的地方,而是將地方設在了觀外,這樣牲畜的動靜便不會影響到觀中人休息,也有專人看顧。

        廚娘幫傭之人,丁武平他們一併替她準備好了,完全不需李素月再費心。

        當一行人在後院客房落坐之後,丁武平接過手下捧來的一只檀木盒,放到桌上推到李素月那邊,「這裏面是一塵觀的房產田契,以及一部分人的賣身契,還有佃農的契書。」

        李素月手按在檀木盒子上,並沒有急著打開,先看向了身邊的兩個丫鬟,「她們……」

        丁武平立時道:「我娘辦事,妳放心,這兩個丫頭是先轉手到我家,又轉給妳的,等於跟鎮遠府沒有瓜葛。」最後他不忘補充了一句,「我們知道妳不願跟那裏再有牽扯,也是,誰不煩那家。」

        聽著他毫不掩飾對鎮遠侯府的嫌棄,李素月笑了,但只要談及鎮遠侯府,她一向都是保持沉默,既不鄙薄,也不附和。

        「一切讓舅母費心了。」

        「沒事,」丁武平手一揮,大剌剌地道:「我娘疼妳就跟疼自己閨女一樣,她願意為妳費這份心,換了旁人卻是不行的。」

        李素月不禁一笑,她這位三舅母是個妙人,爽利聰慧,卻又從不出鋒頭,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三舅母的睿智是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裏,讓她特別喜歡。

        「行了,妳人也被我接回來了,東西我也都交代給妳了,天色也不早,我就回去向我娘覆命了。」

        「一路小心。」

        「安了安了,小爺我行走在外,哪有什麼不安全。」

        李素月就聽著他這樣的自我吹噓,一路將他送到了觀門外,目送他身影遠去,直到山林掩映再也看不到。

        她並沒有就此轉身進觀,而是信步在觀外走動,在夕陽的餘暉下欣賞著這片山林之美。

        「這裏本是處破敗廢棄的道觀,表少爺找了人來修葺擴建了一下,然後就是姑娘現在看到的模樣了。」

        「趕工了吧。」雖是問話,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嗯,」回答的菊香臉上是滿滿的笑,「多用了人工,日夜趕工出來的,就怕姑娘在紫雲觀那邊多受苦。」

        李素月倒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哪裏有什麼苦,不過是日子簡樸些,有些事情需得親力親為罷了。」

        菊香哼了一聲,「姑娘總是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其實以姑娘的身分做那些事本就是吃苦了。」侯府裏的庶女活得滋潤清閒,而她們姑娘身為侯府嫡女卻清苦簡樸,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夫人以前雖沒執掌侯府中饋,但夫人的吃穿用度又從來不用侯府負責,可姑娘在庵中的那些年,也沒見夫人想辦法讓姑娘的生活舒適些。

        莫不是夫人真以為養在庵堂便應該如出家那些師太們一樣生活?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夫人沒有用心,夫人的心絕大部分還是放在了兩個少爺身上,姑娘那裏不過就是偶爾照拂一下罷了。

        也或許是夫人覺得來日方長,她有足夠的時間彌補姑娘,可惜,姑娘沒給夫人這樣的機會。這世上啊,多的是人自以為是,然後就錯過了原本不該錯過的東西,夫人和姑娘的母女情分便是這樣被夫人自己硬生生丟掉了。

        有些事,她一個做丫鬟的看得清,卻沒辦法幫得上忙,好在她家姑娘是個心裏有成算的,從來不等旁人眷顧,不靠旁人過活,依然活得足夠瀟灑自我。

        當舅夫人找到她和梅香問她們可願意繼續伺候姑娘的時候,她們都表示願意,然後就轉手身契,最終又回到了姑娘身邊。

        「咦,這裏還有處泉眼啊。」李素月因為這個發現而顯得十分驚喜。

        這是處天然的泉眼,因地勢凹陷而形成了一處不淺的池子,周圍的草木也長得很青翠茂盛。

        一塵觀雖是修在這座小山的山頂,卻並不是最高的地方,還有一片突立的山崖,這處山泉便是位於山崖之下。

        看著一身道袍的姑娘笑得像個孩子似的蹲在池邊撩水,梅香也不由得笑道:「這地方可是幾位少爺用心挑過的,就知道姑娘一定會喜歡。」

       「一會兒來取些水,山泉水沏茶正好。」

       「是。」

        主僕三人在道觀周圍轉悠了一圈,在天色漸漸暗下來,這才終於回去。

        晚膳四菜一湯,雖全是素菜,但味道卻是十分美味,顯見得掌杓的是個廚藝高手。

        見姑娘吃得滿足,梅香忍不住說道:「這是表少爺專門尋來的廚娘。」

        李素月卻是一笑,「他就是吃貨。」

        菊香掩唇偷笑,在挖苦表少爺上她家姑娘從來是信手拈來。

        飯後,李素月照舊做了晚課。

        看著姑娘做著一個出家人所要做的一切,梅菊二香心中頗有些酸楚,花樣年華的姑娘就這樣入了空門,怎能不叫人唏噓惋惜啊。

*             *             *

        泉水之畔,琴音繚繞,茶香嫋嫋,三位年輕貌美的素衣道姑一坐二站,光是看著也令人賞心悅目。

        一曲清音結束,一旁響起掌聲,手兀自按在琴弦之上的李素月循聲看去。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在下竟然在這裏也能碰到小師父。」

        隨著一陣車輪碾壓在地面的聲音,幾個人從另一邊轉了出來。

        看到那輪椅上坐著的人,李素月目光閃了閃,她起身,向對方拱手為禮,「福生無量天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她面前,這真的沒辦法當成是偶然。

        不過,人長得好看,就算有些小心思,在一定範圍內,她也不介意跟他虛與委蛇。

        還俗的話,嫁的丈夫是個不良於行的人的話,是不是不太好?不良於行的丈夫……雖然長得一表人才,到底還是美中不足啊。

        她當然沒有打算一輩子出家當道姑,還是會挑個合適的時間還俗的,所以挑選丈夫的事自然也是要放在心上的。

        卓瑋玠回以一禮,然後四下打量,口中說道:「這裏的風景不錯,很適合用來修身養性。」

        李素月只笑不說話。

        「小師父如今是在這一塵觀中修行嗎?」他又問。

        「是的。」

        「數日不見,道長如今不可同日而語啊。」

        她聽出了他的打趣之意,不過卻並不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淡聲道:「讓施主見笑了。」

        卓瑋玠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到了道長,而道長又在這一塵觀中,所謂一事不煩二主,不若就請妳再領在下在這觀中內外轉一轉,如何?」

       「使得。」李素月轉頭吩咐二香收了琴和茶具。

       「道長,不請我喝杯茶嗎?」卓瑋玠適時開口。

        李素月只好改了打算,梅香將琴送回觀中,留下了菊香泡茶。

        看著碧色的茶湯,嗅得清新的茶香,卓瑋玠品評了一句,「好茶。」

        「過獎。」她依舊淡定。

        卓瑋玠啜了口茶,道:「道長身邊的這位小師父泡茶的手法不錯,專門學過的吧。」

        「是呀。」

        「是家裏人派過來服侍道長的吧。」

        李素月釋然一笑,如此頻繁的相遇,果然不是巧合啊。

        她坦然道:「不錯。」她以不變應萬變,倒要看看這人究竟打什麼主意。

        卓瑋玠卻沒有就這個話題再做深入,而是順勢轉了話題,「觀中應該有信士留宿的地方吧?」

        「有。」

        卓瑋玠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給觀裏添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咱們在這裏住上幾日清靜清靜。」

        「是。」有一人領命而去。

        「施主有心了。」對給香油錢的人李素月表示了由衷而又真摯的感謝。

        一杯茶罷,李素月便充當了暫時的嚮導,領著某人在附近轉起來。

        大多時候,為了不讓彼此間的氣氛因為不說話而顯得有些尷尬,李素月會時不時主動開口介紹風景,但也僅此而已。

        面對陌生人,她本就做不到熱情十足口若懸河,不失禮是她的原則。

        逛完了觀外,進入觀內,到月老殿的時候,看著高高在上的月老神像,卓瑋玠道:「道長信緣分嗎?」

        李素月揮動了一下手裏的拂塵,面不改色地道:「貧道已經是方外之人了。」

        「道長不知入世才是最好的修行嗎?」

        「貧道躲懶,不想選那種太累的修行,出世修行就好。」

        兩人出了月老殿又進送子娘娘殿。

        「麻煩道長幫我上炷香吧。」

        李素月點頭,走到一邊取香點燃,然後替他插到神前。

        「道長說我是不是做了件錯事啊?」

        「啊?」李素月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此感慨,「怎麼了?」

        卓瑋玠臉露懊悔之色,道:「在下尚未娶親,若是這送子娘娘靈驗無比,不合時宜地就將子嗣送了來,那豈不是要亂套?」

        李素月抿了抿唇,按捺住心情,不動聲色道:「施主盡快娶親便是,不如再去月老殿多燒幾炷香好了。」

        「言之有理。」

        李素月心中很是無語,但也只能陪著他又一次去到月老殿。

        看著兩名護衛將某人搬進搬出的,李素月真想說上一句「既然不良於行,就別沒事老折騰了」。

        「事關婚姻大事,總還是要慎重些,扶我起來。」

        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李素月就有些不解,等到看到某人在護衛的扶持下竟然站了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都下意識地睜大了。

        然後,她還聽到那人自言自語似的抱怨,「久不站立,都有些不習慣雙腳落地的感覺了。」

        什麼情況?這傢伙不是不良於行?不是不良於行他怎麼老坐在輪椅上,有病吧……

        「讓道長見笑了,在下自幼身體弱,不能久立,故而常年與輪椅為伴。」

        果然是有病啊,這樣的身體,竟然還來求月老賜姻緣,那女方得上輩子作了多少孽啊,可悲啊。

        「道長。」

        「何事?」

        「幫我插下香可好?」

        李素月這次卻沒有動,只道:「施主還是心誠到底的好,莫惹月老怪責,婚姻大事要緊。」

        卓瑋玠看著她一笑,帶著幾分笑意地道:「是極,該是要誠心些。」

        在香爐內插好了香,卓瑋玠又看向站在一邊的人,「可若是送子娘娘那裏先將子嗣送了來,我這婚姻卻未結成,可如何是好啊。」

        李素月暗自深吸氣,壓下竄起的心火,按捺地道:「施主在婚前潔身自好些,自不會有這樣的煩惱。」這混蛋肯定是知道她的身世的,這是擺明在影射鎮遠府裏的庶長女嘛,好想打他怎麼辦?

        卓瑋玠突然歎息了一聲,道:「在下這身體破敗不堪,總還是想早有子嗣傳承的好。」

        這傢伙—— 李素月暗自捏了捏手,極力保持著鎮定道:「若是施主的妻子不介意庶子庶女的話,自然也是無妨的。」你不就是想從我嘴裏聽到這個嗎,滿足你。

        「非也非也,」卓瑋玠搖頭,「在下是有婚娶對象的,只是六禮齊備,總是需要時間的,禮儀講究些,耗時過久,道長說這樣的情況下,在下先求子嗣是否不妥?」

        李素月將拂塵從右手換到了左手,道:「貧道一個出家人,對這些俗世之事如何知道。或許施主去問下自己婚娶的對象,自然便有答案了。」

        「是呀,」卓瑋玠贊同的點頭,然後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上,「我正在問啊。」

        李素月:「……」

        而在卓瑋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隨侍在旁的兩名護衛便已經閃到了殿外去,絕不打擾自家王爺發揮。

        「道長,妳還沒有給我答案呢。」卓瑋玠笑著追問。

        李素月吸了口氣,一臉冷色地道:「施主若是閒到無趣來拿出家人尋開心的話,恕貧道失陪。」這是哪家倒楣紈褲子弟,閒著沒事跑來調戲她,信不信惹急了,她真動手啊。

        「哎。」他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在下所言句句肺腑。」

        「胡言亂語。」她嗤之以鼻。

        「我見道長心中便喜,有婚娶之心,不知道長可否應允?」

        「滾。」李素月忍無可忍,長得儀表堂堂的,怎麼就不幹人事呢?白費了這張臉。

        「就不能商量商量?」

        李素月指了指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表述自己此時此刻心中的感想,這人看著像個謙謙君子,沒想到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道長想說什麼?」他心情甚好地問。

        李素月冷笑了一聲,「貧道看施主不只體弱,還耳背,容貧道再提醒一遍,貧道已是出家人,早已斷了紅塵諸事。」

        「出家人慈悲為懷,道長與我行個方便不行嗎?」

        這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李素月打算繞過他離開,就讓他自己瘋去,不料這人卻又一次攔在了她面前。

        她氣極反笑,說出的話就有些不好聽起來,「施主,恕貧道直言。以你這樣的體質,便是娶了妻,也不過是害人害己,好好將養,說不定還能多活幾日呢。」

        卓瑋玠聽了絲毫沒有動氣,反而十分贊同地道:「便是如此,道長若是應了我,也不會在此事上費什麼精力,只需熬到我身故,自然可以繼續來做這觀中道士。」

        「滾開。」這不要臉的傢伙!

        李素月怒了起來,直接一把推開了攔路的他,一聲驚悚的慘叫聲當即在月老殿內響起,緊接著便是重物落地聲,然後伴隨著「噗」的一聲,鮮血噴到了地磚之上。

        面對這一連串變故,李素月目瞪口呆。

        「道……長……」

        李素月手捂在唇上,用力眨了下眼,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她沒用多大力氣的啊,怎麼會這樣啊?

        「道……長……」

        看著那人顫顫巍巍探向自己的手,李素月到底過不去心中那道坎,矮身蹲下,詢問道:「你不要緊吧?」身體這麼弱就不要隨便出來調戲別人啊。

        卓瑋玠一把抓住她的道袍,咳了幾咳,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在下……在下怕是要在觀中休養些時日才行了……噗……」又是一口血落到地磚之上。

       「喂—— 」李素月看看再次吐血的人,又往殿外看去,情急喊道:「喂,你們還不趕緊進來扶你們公子起來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4 05:55 PM 編輯

【第四章】   強娶個王妃

  梅香從外面走進房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負手站在窗前,臉色不是很好。

  菊香看到她回來便迎了上去,小聲問:「怎麼樣?」

  梅香朝她寬慰地笑了笑,「沒事,穩住了。」

  「自然不會有事,好人才不長命,他那樣的禍害老天爺也不會想收。」

  聽見李素月挾著怒意的聲音,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都沒敢接話。

  姑娘的心情明顯很惡劣,她們一點兒也不想引火上身,還是誰招惹的誰承受就好……不過,那個導致她們姑娘心情不爽的家伙這會兒正臥病在床——恐怕一時半刻地也指望不上。唉,這都叫什麼事?

  明明是位相貌出眾,氣質超群的大家公子,怎麼就能把她們姑娘弄到勃然大怒,怒髮衝冠的地步,他到底是跟姑娘說了些什麼,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衝突?

  二香抓心撓肝的想知道內情,卻不敢去撫自家姑娘的虎鬚,只能暗地裡小心觀察猜測,又想著那位公子也真有能耐,竟能把姑娘氣成這樣。

  姑娘自幼長在空門,修身養氣的功夫極佳,不料今天破功了。

  如果不是那公子自家身體情況太糟糕,姑娘絕對不介意給他增加一下傷害。

  「告訴觀裡的人,離那位貴客遠著些,小心被訛上。」

  留下這句帶著殺氣的話,李素月就轉身走了出去,二香互相看看,沒敢跟上去。

  帶著一股無法排解的火氣,李素月一口氣從觀中出來,漫無目的地在外面轉了一會兒,不知不覺便到了水池邊。

  在池邊揀了塊石頭坐下來,手撐在膝上捧著臉望著池水發怔,腦子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又或許壓根就什麼都沒想。

  獨自坐在山泉邊的纖細身影遠遠看去給人孤單冷清的感覺,甚至還有一點讓人心疼。卓瑋玠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並沒有急著過去,他之前肯定把她氣得狠了,現在過去恐怕對方難以對他保持心平氣和、和顏悅色。

  對著一個出家的妙齡女子說想跟她先生個孩子,這種事——卓瑋玠自己都不由得自嘲地掀了掀嘴角,被罵登徒子都算輕的,怕是要打一頓狠的才行,而他當然不想被打,所以他就「病發了」。

  「道長坐在這裡是在反省嗎?」

  聽到這句欠扁的話時,李素月也看到那個同樣欠扁的聲音主人。

  卓瑋玠毫不在意她不善的面色,逕自在她身邊的石頭上撩袍坐了下來。

  「你知道的,我身體可不好,所以道長還是免動肝火。」

  李素月深呼吸,很艱難才讓自己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面對這麼欠揍的一個人,她還不能打,真是難受。

  卓瑋玠見狀就是一笑,撿了一顆小石子投到水池裡,水面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的聲音猶如帶了蠱惑一般地鑽入李素月耳中。

  「其實我是說真的,我是打從心底想跟你生孩子,考慮一下。」

  「滾,別讓我再說第二遍。」果然,她根本不能聽這個人開口說話,她的理智冷靜禮貌都迫不及待地離家出走了。

  「別著急拒絕,萬事咱們都可以商量。」他好聲好氣地勸。

  「不可能。」她拒絕得斬釘截鐵。

  「難道你不覺得以我們兩個的容貌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會很漂亮英俊嗎?」

  「不覺得。」

  「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我們得面對現實對不對?」

  「想生漂亮英俊的孩子也不表示會跟你生。」

  「那你想跟誰生?」他玩笑似的問了一句。

  「關你什麼事?」

  「話不能這麼說啊,我至少得知道自己輸在哪裡了才是,這樣不明不白地落敗,很傷自尊的。」

  「你的身體真的太爛了,沒有姑娘會喜歡的。」李素月現在完全不介意在言語上對他進行一下攻擊,因為他太可惡了。

  「這可不一定啊,」卓瑋玠卻不以為然,「就算只為了我身後的萬貫家財也有不少人前仆後繼想當我女人的。」

  「那你找她們去。」

  「不行,我就相中你做我孩子的娘了。」

  「俐落地滾。」

  「咱們試試唄。」

  「拜託你離我越遠越好。」李素月扭過頭對他皮笑肉不笑語氣陰森地說,聲音都是從牙齒縫裡硬擠出來的。

  「你不喜歡我哪兒,我改。」

  「我壓根就不喜歡你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你喜歡我哪兒,我改行嗎?」

  「你從頭到腳我都挺中意的,改頭換面可能就太辛苦了,十有八九還不成功。」他一副「我是為你好,你別不識好歹」的語氣神情。

  李素月被氣到說不出話。

  這時卓瑋玠往她的方向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道:「我身體看起來弱,可上床後說不定能給你個驚喜呢?」

  李素月霍然起身,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地,也不知怎麼就有人能這麼恬不知恥,將這種羞恥之言堂而皇之地講出來。

  他臉皮比城牆還厚吧!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了!

  「哎,別走啊。一說就生氣,話都不能好好說。」

  她要走,他攔著,推拉躲閃間,李素月就不幸落了水。

  此時天氣炎熱——身上衣衫單薄,山泉水一浸,都貼在身上,李素月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的身材便讓人一覽無遺,白白便宜了某人的眼。

  看了不說,他還說出了口,「道長身材挺好的。」

  「無恥,你滾。」

  李素月狼狽地從池裡爬出來,又羞又惱地背過身去擰身上衣服上的水,卻突然感覺肩上一沉,一件男子的外袍搭在了她身上,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

  「先回去換身衣服吧,水邊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末了,他似乎還感慨了一下。李素月此時卻是顧不上跟他計較,披了他的外袍便往觀裡跑,只想趕緊換下身上的濕衣,還有就是別再看到某個無恥之徒。

  二香看到姑娘渾身濕淋淋地跑回來也是大驚,急忙給她翻找乾淨衣服伺候她將身上的濕衣換下,又煮了薑湯過來讓姑娘喝下。

  「姑娘到底是遇到什麼事了?」菊香一臉擔心地問。

  李素月一口氣喝完薑湯,一臉晦氣地道:「碰到個無恥的混蛋。」她要不是顧忌他那破身體捱不了揍,早打他了。

  二香的目光不約而同往那件男子外袍看了看,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啊。

  李素月餘怒未消的時候,某人又堂而皇之地前來拜訪了。

  她有心不見,但思及某人不要臉的程度,又不敢肯定他會不會做出什麼更加驚世駭俗的事來挑戰大家的羞恥之心,所以最後李素月還是在客廳接待了某人。

  為防某人太過沒底線,李素月沒敢讓兩個丫鬟隨侍,也算是單刀赴會了。

  不過見是見了,她卻是一聲不吭,畢竟她實在跟這人沒什麼好聊的。

  卓瑋玠卻是不怎麼在意她的態度,在他決定採取現在的行事方式時,就預料會有何種情形要面對,畢竟他的要求確實是有些驚世駭俗。

  「我身體不好,所以時間對我來說很寶貴。」這是實情,他並不打算瞞她。

  李素月閉目捻念珠,表示充耳不聞。

  「因為時間寶貴,所以我得抓緊時間跟你生孩子,好歹留個子嗣下來。」

  李素月手上猛地一用力,一串念珠斷裂,小葉紫檀的珠子散落一地。

  卓瑋玠掃了一眼,不為所動,繼續道:「只要你肯跟我生孩子,什麼事情都可以談。」

        李素月終於忍無可忍,漲紅著一張臉,羞憤無比地低聲吼道:「你要是不孕,哪個女人都別想給你生出個孩子來。」

  「所以才要抓緊時間試啊。」卓瑋玠理所當然地說。

  「這種事他媽的是能隨便試的嗎?」李素月終於被逼得直接爆了粗口,猛地從座位上起身,卻一不小心正巧一腳踩到一顆滾落在地的珠子,差點摔倒,幸好她及時抓住椅子又坐了回去,險險算是躲過一劫。

  卓瑋玠看她平安坐回去,提起的心才落下,繼而一臉憂鬱地嘆了口氣,悵然地道:「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跟自己喜歡的女人一起生兒育女,其實結果並不重要,過程更重要。要是實在留不下子嗣,我去之後你再過繼一個到膝下養老就好。」

  「你究竟是什麼人?」李素月皺緊了眉頭。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他篤定地看著她笑。

  「福王。」她磨著牙吐出這個名字。

  「正是在下。」卓瑋玠承認得毫無壓力。

  李素月沉默了下去,真是福王,這事麻煩了。

  卓瑋玠好整以暇地等她平復情緒,不過說實話,他挺喜歡這種撩撥得她失控發火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裡再次響起李素月的聲音,似乎確認一般問道:「什麼都可以談?」

  「嗯。」卓瑋玠笑了,他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因為他選中的是一個足夠聰明的女人。

  「能改嫁嗎?」她問得直截了當。

  他回了她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道:「你覺得這在能談的範圍裡嗎?」

  李素月冷笑,「虛偽。」

  「好說。」

  「我如今沒有娘家,孤身一人,總要有些東西傍身才好,所以我要你福王府所有的家產做我的嫁妝。」

  「可以。」卓瑋玠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我也不會過繼,省得以後又去禍害別家姑娘。」

  「行。」卓瑋玠眼中帶了些笑。

  李素月又想了想,一時也想不到其他的,便道:「等我在婚書、禮部的嫁妝單子上看到我剛剛提到的東西,你再出現在我面前,現在你可以圓潤地滾了。」

  「行,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李素月回應他的只有冷笑。

  「吶,這個算是定禮,也不知道道長是否滿意。」

  李素月狐疑地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那是幾張紙,嚴格說來是幾張店鋪田莊的契書,名字已經換成了她的。

  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這幾處應該都是鎮遠侯府裡的那位如夫人的家底吧,而且還是出息最大的幾處。

  這人手裡沒錢,心裡肯定發慌,尤其是像小江氏那樣當鎮遠侯妾室的,現在恐怕都要發瘋了吧。

  「你……」

  卓瑋玠朝她微微一笑,「看來是滿意的。」讓她不舒服的人,他怎麼可能還會讓她繼續舒服下去,必然得好好收拾收拾。

  李素月看著他不說話。今天直接就將這些東西拿出來,說明這人打她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心情有點複雜……

  「我真的得走了,趕時間。」

  卓瑋玠似真似假地對她如是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果真就領著他的一幫人走了。

  李素月心中悄悄鬆了口氣,別看某人當面答得爽快,可真到了皇室宗族那裡還有得扯,時間耽誤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拖黃了拉倒。

  她是沒打算當一輩子道姑,可這並不表示她就想後半輩子當個皇室寡婦啊,命運如果真這麼走,她真得懷疑自己上輩子是缺了大德了,否則老天爺不能這麼報復她啊。

  她才覺得脫離鎮遠侯府,可以好好經營生活了。結果冷不丁砸過來一個福王來禍害她,人生際遇真有點兒慘!

  不,不是有點,是太慘了!

  心情不好的李素月蹲下身子,將之前散落在地的念珠一顆一顆撿起來,用一方手絹包好,然後拿著回房去找絲線來重新串起來。

  不管怎麼樣,好歹找點事給自己做,也免得忍不住胡思亂想給自己平白添惹煩惱。

  李素月仔仔細細地挑線,捻揉搓好,然後認真地將念珠一顆一顆重新串起。

  「姑娘怎麼不用金銀線,牢固些。」

  「再說吧,手邊也不同以往,有現成合適的材料。」

  「哦。」

  「姑娘的小衣奴婢已經做好了,姑娘一會兒試試?」梅香又道。

  「好。」

  兩人正說著話,菊香端著一盤水果進來,笑著說道:「這是山裡的果子,佃農們摘了些送給姑娘嚐鮮的。」

  「替我多謝他們。」

  「已經謝過了。」菊香笑道。

  李素月將串好的念珠重新戴到了手腕上,從果盤裡抓了把桑葚來吃。

  桑葚的味道是甘甜鮮美,只是吃起來每每總會染得牙齒、皮膚上有一些紫黑色,不過李素月並不在意。

  菊香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喜好,故而多揀了些清洗好了端過來。

  除了桑葚,還有藍莓,李素月也是愛吃的,盤子裡也有不少。

  吃著喜歡又鮮美的水果,李素月的心情也漸漸好轉,終於慢慢將某個欠扁的王爺拋到了腦後,享受起自己現在的小日子。

*             *             *

  想像很美好,可現實卻總是有些不盡如人意。

  李素月以為自己提的那些條件足夠某人頭疼忙上些日子,甚至有可能就此沒了下文,可她怎麼想都沒想到第二天某人就一臉輕鬆微笑地將她要看的東西擺到了她的面前。

  不但有禮部的大印,甚至他還給了她一份新鮮出爐的聖旨加保。

  到底是他們誰的認知出了問題?她盯著婚書和禮部嫁妝單子好半天沒吭聲。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辦妥了,那麼我想要的呢?」

  李素月瞬間像被人拿針突然扎了一下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臉色也在一瞬間爆紅。

        卓瑋玠摺扇輕搖,欣賞她難得一見的手足無措。

  李素月惱怒地瞪向他,他只用扇柄點向桌子上的東西,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羞憤交加,偏偏此時她是理虧的一方,她和對方談條件,對方也如她所願達成了她的要求,現在來向她討債天經地義。

  可是……可是……她一個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難不成真要跟他婚前就發生肌膚之親,甚至珠胎暗結嗎?這怎麼行?

  看出她的羞窘,卓瑋玠不疾不徐地道:「禮部欽天監給出的日子是明年四月,時間有點久,我身子近來越發不爽利,咱們還是莫拖延的好。」

  李素月羞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隨你便。」

  留下這三個字給他,她直接甩袖離開。

  身後傳來某人懶洋洋的一聲回應,「那就好。」

  李素月挾著一身的風暴回到後院,沒有回屋,直接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來。

  總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這種感覺真糟!可是對方是福王,好像她無論怎麼掙扎都掙不脫這一個牢籠。

  皇家權勢,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她除了一條命,真沒別的了。而這條或許別人不在意的命,她自己卻是極珍視的,她不願意輕易捨了去,所以她才會跟他談條件,試圖有所轉圜,可惜她失敗了。

  活著總還有無數的可能,可人若沒了,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那人在她身邊坐下,聲音清冷中透著懶散,「度牒已經消了,你若願意可以做個在家居士。」

  李素月將身體轉了個方向,不想看他,更不想搭理他。

  「一會兒跟我回王府。」

  「做什麼?」

  「有點事,之後你還可以回來觀中居住,就是婚後也可以。」他一副「什麼都好商量」的口吻。

  「那還真是謝謝了。」她不無諷刺地說。

  「好說。」卓瑋玢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她的諷刺,就彷彿那是一句誇獎般。

  最後,李素月跟卓瑋玠走的時候並沒有讓二香跟著,而是把她們全留在了觀中。

  兩個人乘坐的是一輛馬車,李素月依舊是一身道袍,上車之後她便閉目打坐,對身邊的一切不聞不問,一副超脫物外的模樣。

  卓瑋玠也很體諒她此時的心情,自己歪在一邊閉目養神。

  馬車就在兩人一路沉默中往前行進。

  「李半青。」

  冷不防地車廂裡突然響起聲音,這讓李素月嚇了一跳,尤其對方喊的還是「李半青」這三個字,她睜開眼睛朝對方看過去。

  卓瑋玠半瞇著眼歪在引枕上,雲淡風輕地道:「你用這個名字在外面混了好多年吧,這可是丁武平狐群狗黨裡最有名的一個了。」

  「那又如何?」

  「問一句,如果沒有我出現,你原本今後是怎麼打算的?」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反正無聊,說來聽聽。」

  李素月自嘲地笑了笑,道:「當個一年半載的道姑,然後還俗,找一個情投意合的男人嫁了,過自己平平靜靜的日子。」

  「挺恬淡的。」他評價。

  「可惜被你毀了。」她毫不客氣地指責。

  卓瑋玠則不以為然地道:「等我死了,你一樣可以過平靜的日子,一個人。」最後他不忘強調一下。

  「哼。」

  「就算我不在了,有福王妃這個身分也是足夠你隨心所欲的,只要你不跟謀朝篡位扯上關係,就算別人再看不慣你,肯定也能活到壽終正寢。」卓璋玠笑著看了她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你如果非要學你祖母那樣自己找死,就另當別論。」

  「滾!」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之所以落到如今的這步田地還不全是拜那個死掉的老夫人所賜啊。

  卓瑋玠卻像是說到了興頭上,挪到她身邊,挨著她歪在引枕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勾著她腰間垂下的絲絛,一邊說道:「鎮遠侯府的庶長女挺漂亮的。」

  「那怎麼不見你去禍害她去?」

  「我一個親王,正妻怎麼會是一個庶長女,寒磣誰呢?」

  「那當個側妃好了,賞心悅目的,也方便我作踐啊。」她不是很認真地建議。

  卓瑋玠又往她身邊貼了貼,手微微貼上她的腰,聲音卻還是保持著一貫的清冷正經,「你這要求不算過分,不過想到這種女人要冠我的姓,我有些噁心想吐。但是,你以後可以隨便作踐她,我給你撐腰。」

  他的手終於一把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身,她一驚,下意識就想掙扎。

  「有意思?」

  聽到他這麼涼涼地問,李素月不再試圖掙扎,只是身子有些僵硬。

  卓瑋玠攬著她跟自己一起歪倒,只是摟著她,倒是也沒做更逾矩的事,繼續說:「那些對不起你的人,不用顧忌,本王給你兜底,隨便收拾。」

  李素月僵著身子,繃著臉不說話,她實在不適應這種被男人摟著說話的姿勢。

  「別這麼僵硬,本王又不是洪水猛獸,本王這張臉還是很受姑娘們喜歡的。」

  李素月不想說話,可身後的人卻像是故意似的,在她耳畔吹氣,帶著幾分蠱惑地在她耳邊低語,「我要的不多,你和製造孩子的過程,其他的都隨你,懂嗎?」

  李素月羞意瞬間襲滿全身,有些無地自容。

  卓瑋玠笑著在她頸側落下細碎的輕吻,「所以乖乖的,在本王活著的時候多順從些,只要你不挑戰本王底線,你就是我的王。」最後一句他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只有她能聽到,又低沉又性感,還很蠱惑。

  李素月的心有些抖,緊緊咬著下唇不敢動。

  那人的手順著她的衣襟滑入,撫上腰身,而後繼續往下,一點又一點……

        ………

        下車前,卓瑋玠替她整理好凌亂的衣裳和髮髻,然後自己才鑽出了馬車。

  李素月是搭著他的手下車的,雖然她並不想跟他繼續有哪怕一星半點的肌膚接觸,可惜這由不得她。

  卓瑋玠牽著她的手一路走進了王府大門,李素月雖然沒在侯府長大,卻是去過承平伯府的,眼前的福王府跟承平伯府比起來,承平伯府簡直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進了大門,便有軟轎來抬,兩個人坐了一乘軟轎,同樣這由不得李素月選擇,她幾乎算是被某人抱在懷裡,被軟轎抬進王府內院的。

  「你們幾個去幫王妃換身穿戴。」

  下了軟轎,早有一排丫鬟婆子候著,卓瑋玠直接就點了幾人吩咐。

  「是。」

  「好了,跟她們去吧,我們一會兒見。」

  李素月保持著沉默在那些丫鬟僕婦的簇擁下離開,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她心裡可是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些人領她到了一處豪華的浴池,讓她泡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幫她梳洗換裝,過程十分繁瑣費時。

  等她們弄好,李素月都差點兒靠在椅子上睡著。

  實在是來王府的一路上她的心神時時刻刻緊繃著,猛然放鬆下來,人就感覺有些睏。

  她並沒什麼心情去看鏡子裡的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她現在就想有張床,自己能好好地睡上一覺,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讓她來王府是想幹什麼,真煩!

  等走到外面,李素月才突然發現,竟然已經是晚上了。

  「王爺在風荷亭等王妃一起用晚膳。」有侍女上前傳話。

  李素月只是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跟著王府的人過去的時候,腳一踏入那處亭子,就聽到那人熟悉的聲音,「本王的王妃果然長得很好。」

  月下觀美人,更要美上三分,此時看盛妝而來的人,讓人恍惚有看到仙子臨凡的錯覺。

        李素月垂眉斂目,沉默地在他的牽引下在石墩上坐下。

  桌上的菜色很豐盛,可是她真的沒什麼胃口,總感覺前面不知道還有什麼陷阱在等著她,這可是某人的地盤啊。

  卓瑋玠心情很好的吃完了晚膳,然後牽著身邊人慢慢順著抄手遊廊而走。

  「這裡以後就是你要長久生活的地方,若有哪裡不合心意,可以吩咐下面的去改。」

  「不需要,挺好的。」

  「你也別敷衍,這大晚上哪能看出什麼來,等明天天亮再領你好好轉轉。」

  李素月沒接這話,卓瑋玠也不在意,目前為止一切對他來說進行得還是比較順利的,至於有些東西,就看老天爺肯不肯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了。

  當李素月發現自己被某人拉進了一間臥室時,她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這裡是?」

  「咱們的臥室。」

  她被他那句「咱們的」驚了一下,卓瑋玠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似的,逕自拉著她繼續往內室走。

  李素月打心底有些抗拒,但還是被他拉了進去,此時此刻她對屋內的陳設什麼的完全無心欣賞,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有種隱隱的不安。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伺候的人應聲退了出去,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兩個人,卓瑋玠拉著她在床邊坐了下來,讓她的心就是劇烈一跳。

  床很大,床帷掛著,床中間卻鋪了一條白色的長錦帕。

  「你說來王府有事,是什麼事啊?」為了消解自己心中莫名的不安,李素月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卓瑋玠看著她勾起唇角,慢慢漾出一個誘人的笑,向她微微傾了傾身,帶了幾分調笑地道:「很正經的事,洞房花燭夜。」

  李素月立時便要從床邊站起,卓瑋玠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她,並順勢將她壓到了床上,呼吸已經有些不穩起來,「都到了這裡了,還想跑?」

  「你……」

  然而她的話沒有辦法繼續說完,卓瑋玠熱烈地吻起了她,衣服一件一件地被扔到了床下,釵環首飾也被拋出了不少,再然後掛起的床帷便落了下來。

  ……

  這個洞房花燭夜,很激烈,兩個人都很滿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4 10:22 PM 編輯

【第五章】   京城第一醋王

  第二天,當那方白色的錦帕被王府裡的老嬤嬤收走時,李素月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元帕——新人新婚用以檢測新人貞潔的東西,大戶人家通常都會走這一趟手續,皇家也不例外。

  這是卓瑋玠告訴她的,因為李素月還沒來得及從自己母親和相關的女性長輩那裡聽到此類常識,便被某人拐進了窩,成了他碗裡的一道菜。

  這種常識,與其由別人告訴她,卓瑋玠反而更願意像現在這樣由自己告訴她。

  她的身體、她在男女之事上的方方面面他都想成為她的啟蒙者。

  過了一夜,兩個人的身體不同程度的都有些損傷。

  李素月的損傷有些無法對外人啟齒,位置太過私密,而卓瑋玠的損傷則是伺候的人都看得到的,比如肩頭的齒痕、背脊上的抓痕,不過那都是王爺在享受某件事時免不了要受到的小損傷,大家只能在心中暗笑。

  王妃的神色有些倦怠,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過想想王爺昨晚的折騰,伺候的人都表示能理解,就是不知道王妃的肚子裡什麼時候才會有他們福王府的小世子。

  雖然婚禮還未舉行,但王府中的下人都明白李素月就是女主子了,不敢有半分不敬。被人服侍著梳妝一新的李素月根本沒辦法自己走路,而卓瑋玠毫不介意充當了她的雙腿,將她抱進抱出。

  「我最初一直以為你是個殘廢。」李素月多少帶了一點點故意地感慨前塵。

  卓瑋玠不為所動,一臉平靜地道:「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認為的,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是說體弱,不能久站嗎?這樣抱著我行走沒事?」她用他以前的話嗆他。

  卓瑋玠湊到她耳邊輕語,「沒必要的時候,本王自然要節約著使用自己的體力,否則昨晚怎麼能把你收拾得那麼狠,對不對?」

  李素月臉色瞬間漲紅,忍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下去。

  卓瑋玠面不改色地繼續抱著她前行,直到進了一處假山上的亭子,才將她放到鋪了錦墊的扶欄上,自己則挨著她坐了下來,然後十分順手地將人攬進了自己懷裡。

  他的懷裡才是她應該待的地方。

  「這裡是花園的高處,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王府花園。」他向她介紹。

  李素月伸手摀嘴打了個呵欠,眼睛裡都滲出了淚光來。

  卓瑋玠看得心疼,「很睏嗎?」

  「嗯。」她一點兒也不想強撐,靠在他身上閉上眼,一副沒精神的模樣。

  「怎麼身體這麼弱啊。」他毫不留情地吐槽她。

  李素月閉著眼睛咬牙道:「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會這樣是誰害的?」都說了不來了不來了,真不能來了,他還不依不饒地欺負她,她根本受不住好不好。

  卓瑋玠發出一陣得意的低笑,貼在她耳邊問:「為夫厲害嗎?」

  李素月呸了他一口,臉又不自覺得泛紅,論臉皮厚度她實在拍馬也趕不上某人。

  「我幫你按按。」他十分體貼地提出幫她提供按摩服務。

  李素月也沒有拒絕他,畢竟兩人已經是最親密的關係。

  閉目享受王爺級別按摩的李素月不知道某人心中打的是何種主意,若是知道的話,她便不會這樣坦然接受這種服務了。

  卓瑋玠親手幫她按揉大腿根部,一邊按一邊腦中就忍不住浮現昨晚他是怎麼在她雙腿之間廝殺鏖戰的,光是想想身子都不禁有些發熱,身體某處也有抬頭的趨勢,他急忙按下心思,專心按摩,不敢再浮想聯翩。

  現在不能想,得讓她得到充分的休息,等到了晚上就是他大殺四方的時候了。

  在他力道適中的按揉中,李素月安心睡倒在他懷中,就連幾時被人抱回去的都沒有絲毫印象。

  她這一覺很長,足足睡了一天的光景,睜眼的時候天色又已經黑了下來。

  睡了一天,她的精神養得好了些,肚子也覺得餓,只是時間已經有些晚,她只讓侍女簡單幫她梳攏了長髮,用一根金鳳簪挽起,便獨自用過晚膳。

  是的,獨自,自她醒來後就沒有見到卓瑋玠,一直到她就寢,他也沒有出現。

  原本還有些擔心這人又像昨夜一般窮凶極惡地在她身上為所欲為,如今不見人,李素月一顆懸起的心,漸漸就放了下去——安然入眠。

  而在王府外院的某個臥房內,早起精神尚可,氣色尚佳的卓瑋玠此時卻是臉色蒼白中略透病態的緋紅,不時會咳嗽上一兩聲。

  「王爺,真的不告訴王妃嗎?」一旁端著藥碗王府安總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他是一個內侍,一輩子服侍福王府的各任主子,最是忠心不過。

  卓瑋玠擺手,他這身體狀態卻硬要拽著她,本就有些不公平,更何況她應承婚事委身於他也不是出於本心,他又如何能讓她因為自己又生憂慮。

  這才剛剛行了周公之禮,他就因對薰香中的催情藥物過敏而引起身體不適,昨夜那般濃情熾愛,今晚卻任她孤衾冷枕,這種事無論對哪一個女人來說都不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他將她從光明大道上拽到了無法回頭的羊腸小徑上,那便只能盡己所能周全她的感受,能給的都給予,唯獨放她離開不行,她是他唯一想獨占的,即使是身後的虛名。

  卓瑋玠唯一慶幸的是,他病發時,她已沉睡,對一切毫無知覺。

  她自小被家人視為不祥,寄身庵堂,剛與他合房,他就突如其來的病發。若是知道了,心中大抵也是不好受的。

  安總管欲言又止,最後終究沒再說什麼。

  卓瑋玠勉強止住了咳,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外面忽然有人出聲,安總管出去了一趟,不久後回來,臉色卻有些不太好。

  卓瑋玠看過去的目光就帶上了些詢問。

  「內院來人,說是王妃已經歇下了。」安總管略頓了頓,又繼續道:「王妃沒有問起過王爺。」

  卓瑋玠聞言卻是笑了笑,搖頭道:「王妃的性子你慢慢就知道了,她不是那種涼薄之人。」經過昨晚,她如今怕是巴不得他不出現呢,正常,而且他們兩人的情分也還不到能讓她主動關心的程度。

  「是,王爺,老奴明白了。」

  「讓下面的人都對王妃上心點,我若不在了……」

  「王爺。」安總管打斷他。

  卓瑋玠擺擺手,繼續道:「我若不在了,她就是你們唯一的主子,照顧好她就是對我盡忠了。」

  「是。」安總管眼圈有些紅,啞聲應了一聲。

  「咳咳……」說了幾句話的卓瑋玢嗓子有些發癢,他拿過一方帕子掩口輕咳,卻在拿開帕子時,看到了素帕上的一抹殷紅時微微蹙眉。

  安總管也看到了,面色大變,「快快快,去叫太醫來。」

  旁邊的小內侍飛快地跑出去,很快,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醫便從外面奔了進來。

  「劉太醫您快給看看,王爺剛剛咳血了。」安總管一臉焦急擔憂之色。

  劉太醫向倚在床頭的福王告了個罪,然後便在床頭矮凳上坐下,搭手切脈。

  「沒有大礙,只是藥性相剋,肺燥咳血,我再開一服藥,三碗水煎成半碗,拿來給王爺。」

        「好的。」安總管謹慎地收下藥方。

  劉太醫看著一臉病色的福王,忍不住又勸了一句,「王爺體弱,有些事還需節制。」

        卓瑋玠不大自然地偏了偏頭,含糊應道:「知道了。」

  「香料氣味對王爺身體並無益處,就算王妃喜愛……」

  卓瑋玢立刻道:「她不喜歡,而且她初來乍到,對府中的事一無所知。」

  劉太醫眼中浮上笑意,福王對福王妃很是維護。

  安總管則是接口說:「老奴會吩咐下去,王爺王妃的起居之所今後不再點薰香。」若早知那合歡香對王爺身體有害,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人點的。

  「這事你安排便是。」卓瑋玠對此並不關心,也懶得花費心思。

  「王妃真的不愛薰香?」安總管還是有點不信的,權貴人家的女眷大多愛薰香,有的甚至還是調香高手。

  想到李素月,卓瑋玠的眼中不禁泛上溫柔之色,笑道:「她呀,無欲無求的,不愛錦衣華服、珠寶首飾,都不像個女人。」

  這話聽著像挖苦,口吻語氣卻滿是不自知的寵溺。

  說到這裡,卓瑋玠想到一事,「老安,明日王妃若是提出要回一塵觀,你便安排人送她去。她若問起我就說我有事,若不問起,就莫提了。」

  「老奴曉得了。」嘴上應著,安總管心中卻是暗自嘆氣。

  他們家王爺這是對王妃上心了,可是王妃那邊呢?恐怕卻不盡然,否則合房之後,王爺突然不見人影,王妃為什麼問都不問一聲?

  只這感情之事,旁人卻實在是無法置喙,只能如人飮水,冷暖自知。

*             *             *

  一人獨睡的李素月一夜好眠,晨起睜開眼自己都明顯感覺狀態跟昨天天差地別。

  她在帳內一有動靜,外面便有侍女輕聲詢問:「王妃可是要起身了?」

  李素月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情形,怔了片刻後才道:「起了。」

  隨著床帷掛起,侍女手捧各色器具魚貫而入。

  這就是權貴富庶之家的排場!李素月雖然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富貴生活,但她從小淡泊慣了——倒是顯得鎮定自若,沒有露出絲毫驚訝來。

  淨面漱口換衣,當她坐到妝臺前時,只見桌上一字排開的首飾盒中,各色珠寶任她挑選,她心中忍不住哂笑,果真是富貴迷人眼。

  昨日她精神不濟,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今日才叫這王府的富貴氣象給嚇到了,但不管心中如何震驚感慨,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是隨意指了幾樣首飾。

  梳頭的侍女十指靈活翻飛,不多時便給她挽了一個富貴高髻出來,簪上她方才挑出的幾樣頭飾。

  李素月看了看鏡中明艷的少婦,自己都覺眼前一亮,原來換種妝扮的確能讓整個人的精氣神都顯得不一樣了。

  侍女又將兩盤玉鐲捧到她面前,請她挑選,她便隨手挑了副羊脂玉的戴上,手上盤慣了念珠,突然沒有了她確實也有些不適應。

  外間桌上早膳已擺好,只有她一人的份,李素月也不多問,只管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飯後又是淨手漱口,然後似乎她無所事事了起來,這個時候她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個突然不見的人。

  依卓瑋玠表現出來的行事風格,他不會無緣無故就不見了人,再一聯想福王一系那如同被詛咒了一樣的健康狀況,事情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依照他們現在的關係,她該主動關切他的,但是她其實並不怎麼想去看望他。

  如果對方不是當今的福王,她根本不可能被逼著答應這一樁親事,可就因為對方福王的身分,一道賜婚的聖旨就能讓她不能反抗,他給了她提條件的機會,已經可以說是仁慈了。

  但不管如何,當初他是端足了惡霸的嘴臉,她很不爽,縱使如今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她心裡依舊有些意難平。

  福王妃看似尊貴,可是那代表的是餘生無數的凄涼冷夜,不少福王妃因心情鬱鬱,大多在福王過世之後不久便香消玉殞,少有高壽。

  皇家的寡婦那也是寡婦啊,不是穿金戴銀,整日珍饈佳肴滿桌,人就會覺得幸福的。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她就算因此恨上卓瑋玠都不為過……

  內心頗是猶豫了一番,最後李素月還是對身邊的一名年長嬤嬤道:「領我去見王爺。」

  她不問卓瑋玠在哪兒,總之她就是要見他,如果對方也願意見她,那她自然就可以見到對方。

  「請王妃稍候。」

  嬤嬤吩咐旁邊的小丫鬟一句,小丫鬟出去後沒多久就回來了,緊接著李素月隨著嬤嬤出門,就見到一頂軟轎在外等她。

  軟轎一路從內院抬到了外院,而李素月也終於見到了福王。

  只見卓瑋玠正用帕子掩口輕咳,旁邊一個年老內侍捧著一碗藥侍立在一旁——那是福王府的安總管,李素月是認得的,某人給她介紹過。

  「你怎麼來了?」止住了咳嗽,卓瑋玠便不由得問了她一句。

  李素月徑直走過去,在床邊坐了下來,對安總管道:「藥給我。」

  安總管將托盤遞了過去,李素月將藥碗從托盤中端起,以手感受到的溫度而言,正是合適服用的時候,她便看向某人問:「自己喝還是要我喂。」

  卓瑋玠不禁一笑,伸手,「良藥苦口,我還是不自找苦吃,一口氣喝掉的好。」

  李素月將藥碗放到他手中,「我不來就不打算告訴我了嗎?」她有些好奇這人心裡在想什麼。

  卓瑋玠一口氣將藥飲下,她順手接過空碗放到安總管的托盤中,又拿了帕子替他拭掉嘴角的藥汁。

  「有些事並不需要別人告知的,如果你有心的話。」他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喜意。

  李素月撇嘴,眸微垂,「我也想當不知道來著。」可她畢竟沒那麼蠢。

  「那為什麼還是來了?」他看著她的眼神裡滿是溫柔。

  李素月抬眼看他,「來跟你這個主人道個別。」不告而別總是不禮貌的,來時有信,去時也應有音。

  卓瑋玠卻是不以為意地笑著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處,半真半假地道:「真走?」

        李素月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安總管悄悄對屋中的內侍們使眼色,大家都悄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王爺和王妃。

        閒雜人等不見了,卓瑋玠手上一用力,便將人拽到自己懷中,用力抱住。

  「喂——」一時不察撲倒在他手上的李素月有些惱,但她還來不及起身,眼前一暗一明,人已被壓在床上。

  ……
 
  歡愉散去,理智回籠,李素月羞憤難當,「你做的都是什麼事,我果然就不應該來看你。」

  卓瑋玠卻只是笑著輕撫她的背,什麼也不說。

  女人家臉皮薄,有些事做得卻說不得,他心裡明白就好。

  事已至此,李素月也只能抱怨幾句罷了,但有些話卻還是不得不說,「身體不適,原該靜心休養的,你……」

  卓瑋玠的手掩在她唇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若不讓我碰,我才會難受,為了多陪你幾年,我自是會小心身體的,乖,別擔心。」

  李素月拿開他的手,正色看他,「病發可是因為那晚縱慾?」

  卓瑋玠搖頭,手指在她被吻得嫣紅的唇瓣上抹過,「屋裡薰香裡摻了合歡香,這跟我素日服食的補藥有衝突。」

  雖然早知道屋裡薰香有異,李素月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通常新婚之時夜裡都要點上這種香,喝的合巹酒裡也會多少加些助興的東西,這是為了幫助新人增進感情讓他們洞房過得自然和諧些。」說著,卓瑋玠湊過去親了她一口。

  李素月立時伸手拍他。

  卓瑋玠不在意地笑,「以後都不會點了,沒事。」

  「平日你大多這麼一直臥病在床嗎?」李素月不想跟他再繼續這個有些敏感的話題,便換了個方向。

  「是呀,」卓瑋玠帶了幾分自嘲地說,「吃的藥都要比吃的飯多。」

  「那你這些年倒也挺可憐的。」

  他湊過去,貼著她的唇道:「那娘子以後可要好好待我啊。」

  李素月紅著臉推開他,低聲啐道:「就知道鬧我。」沒皮沒臉的。

  卓瑋玠翻了個身,讓她趴在自己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背,微微瞇起了眼,帶了幾分倦意地說:「有點累,陪我睡一會兒吧。」

  李素月考慮到他人在病中,便也沒好意思拒絕,默許了。

  卓瑋玠笑著閉上眼,將懷中人環緊,心情甚好地去會周公。

*             *             *

  一覺醒來,已是午飯時分,兩個人起身各自梳洗過,這才在飯桌上再見。

  見王爺胃口大開地吃飯,安總管老懷堪慰。

  以往每當王爺病發的時候,總是神情懨懨沒什麼胃口,可如今有王妃陪著,不只精神好,連胃口都變好了。

  這男人啊,到了年歲,果然還是要娶一個知冷知熱的屋裡人,才活得有人氣、有盼頭。這話雖不該說,但要讓他說啊,以前的王爺就是沒盼頭,就一天天的熬著,活是活著,可少份鮮活氣,活得冷冷清清的。

  如今可好了,王妃就是王爺的盼頭,有王妃在,王爺就想活,想活得長長久久。世人總說姻緣天注定,還真是這個道理,以往也不知明裡暗裡相看過多少人,可王爺就是看不中,搞得大家都急得揪頭髮的時候,冷不防地王爺就有人選了。

  目標一確定,王爺就手腳麻利地把人帶回府,將人先圈到自己地盤了,都進了自己的地盤,自然再不可能有讓人飛掉的道理。

  他們這些王府裡的老人現在就盼著王妃的肚子爭氣,過不久就懷上福王府的小世子或者小郡主,讓府裡熱鬧起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李素月總覺得老總管看自己的目光有點熱切過頭了。

  卓瑋玠卻是一眼就瞧明白老總管的心思,看了他一眼,道:「王妃剛來,你太熱情會嚇到她的。」

  「老奴的錯,老奴的錯。」安總管笑著認錯,並且收斂了一下自己外溢的情緒。

  李素月看了某王爺一眼,他回她一個微笑,她立刻就明白這家伙不會給她解釋裡面的問題,哼!

  飯後,在屋中歇了一會兒晌午。

  等到太陽不那麼烈了,他們就一起回了內院。

  本來是不想讓李素月心煩才不說,但妻子既然已經知道他的病情,卓瑋玠當然更願意有妻子小意溫存地守著自己,鬼才喜歡跟個孤家寡人似的待在外院獨自養病呢。

  別管她現在心中到底在意他幾分,這做了夫妻,總歸她不可能把他當成一個不相干的人,時日一久,情分自然就有了。

*             *             *

  王爺變得愛笑了,這是福王府所有人的感覺。

  他們以前以為王爺是不愛笑的人,可自從王妃來了後,他們就知道錯了,王爺只是不愛對他們笑而已,瞧瞧王爺每次看王妃那眼神,哎喲喂,簡直能溺死人。

  以往王爺養病時,王府上下一片陰雲籠罩。如今王爺養病,心情卻好得要飛起來。

  王妃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安安靜靜地待在王爺身邊,王爺的周身五十尺就都是春暖花開的氣息。

  日頭不烈的時候,李素月會推著卓瑋玢玠到花園裡散散心,吹吹風,其他時候,安總管會帶著她熟悉府中事務,將王府裡的帳簿全搬來給她看,也會帶她在府中認路。

  李素月做這些的時候,卓瑋玠就守在一邊閉目養神。

  相處的日子一長,李素月便知道這人一來是因為身體原因,二來則是因為懶。所以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靠著,能靠著就不站著。

  真是懶到骨子裡去了!

  難怪之前她一直看他坐在輪椅上讓侍衛們推著,害她一度認為他雙腿無法行走。

  對完最後一筆帳,李素月放下帳本。

  這時,旁邊歪在引枕上閉目養神的人就像看到了似的,開口道:「對完了?」

  「完了。」

        「速度挺快的。」

  「對完這些帳我想回觀裡去了。」

  聽到她這麼說,卓瑋玠睜眼看了她一眼,眉頭微蹙,「府裡住得不好嗎?」

  「那倒不是,只我到底未過大禮,就此住在這裡終究不是個事。」她給他的是這個說辭,其實就是不想待在這裡,想回自己的一塵觀過清靜日子。

  「有人給你氣受了?」卓瑋玠眼睛微瞇,不經意間便透出了冷意,一改之前的懶散。

        「來這兒前你說過,只要我想隨時可以回觀裡去的。」她用他的話來堵他。

  卓瑋玠勾唇一笑,整個人又重新變得懶洋洋起來,伸手摟住她的腰,將臉貼在她的小腹上,閉著眼睛道:「這種話你真信啊。」

  「不能信嗎?」

  卓瑋玠發出低沉而又愉悅的笑聲,神情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戲謔來,「這話就跟我在床上跟你說這是最後一次一樣敷衍。」

  李素月立刻就想給他一腳。

  「怎麼不說話了?」

  「想讓你滾,滾嗎?」

  「當然不。」

  李素月就有些不想搭理他了。

  這時候安總管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卓瑋玠閉著眼也能聽得出來,也不等他開口,先就出了聲,「什麼事?」

  「回王爺,府外有人求見。」

  「誰?」

  「承平伯府三爺的兒子。」

  李素月頓時就將目光移了過去,「丁武平嗎?」

  安總管躬身道:「是的,王妃。」

  「他怎麼會來福王府,他跟你很熟嗎?」李素月忍不住低頭問枕在自己腿上的人。

        卓瑋玠懶洋洋地道:「他怕是來找你的。」

  「我?」李素月突然像想起什麼,自言自語似的呢喃,「他去一塵觀了吧。」怕是到了那裡沒見到她,問了梅香和菊香,從她們嘴裡得了些線索便循線找上門來。

  這個傻子,什麼情況都不知道的時候怎麼敢就這樣輕易找上門來?

  卓瑋玠有些不太情願地從她腿上起來,但又順勢靠在了她的身上,手也很自動自發地摟上她的腰,聲音透出幾分不悅,「你還是見見他吧。」

  「嗯。」

  李素月等了一會兒,卻發現膩在自己身上的人沒有半點兒動靜,她不由得蹙眉看他,「你這樣我怎麼去見他?」

  卓瑋玠抿了抿唇,頭在她頸側蹭了蹭,抱怨似的說:「這小子就這麼大剌剌找到本王府上來,真是直接啊。」

  「他從小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是個典型的武人。」

  「這麼護著他啊。」

  「我說的是實話。」

  卓瑋玠終於鬆開了摟腰的手,但又捏住她的下巴,湊上去啄了一下,特別小聲和親昵地說:「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麼相處的,如今你得跟他避避嫌,知道嗎?」

  李素月直接伸手將他推開,沉著一張臉從軟榻上趿鞋下地。

  「來人,幫王妃重新梳妝一下,別失了王府禮數。」卓瑋玠口氣不是很好地吩咐。有侍女聽命進來伺候,李素月只能讓人重新幫自己打理衣物和髮髻。

  卓瑋玠全程歪在一邊看著,最後他點了頭,幾名侍女才敢退下。

  眼見李素月的一隻腳已經邁出了房門,卓瑋玠慢悠悠地開口道:「想好怎麼跟他說了嗎?」

  「看情況吧。」

  這是李素月留給他的答案,說完她就走了。

  被留下的卓瑋玠喃喃念了一遍,「看情況?」

  安總管收到來自王爺的一瞥,馬上伶俐地道:「王爺若是擔心王妃待客有差錯,不如就跟上去看看。」

  「說得有道理,那我們就去看看。」

  「是。」

  另一邊,李素月在內院客廳見到了丁武平。

  丁武平一臉震驚地看著從門口走入的表妹,眼神愣愣地跟著她,一直到她在主位上坐下,才有些傻不愣登地說:「你還俗了?」

  李素月真想翻個白眼給他。

  「不是,」丁武平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你這是怎麼回事啊?這衣服,這髮髻……」他一邊說一邊就下意識往她跟前走。

  兩名王府侍女很適時地就擋住了丁武平的路,給他一個深層涵義自行體會的禮貌微笑。

        丁武平後退兩步,但還是難掩一臉的驚色,「我靠,是福王逼你的吧,否則你怎麼可能好端端地突然就還俗嫁人。

  「不對,」丁武平突然反應了過來,臉色難看起來,「外面根本沒有福王娶親的消息,他這是……這是人幹的事?」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滿面怒色,當即吼了出來。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掩面,雖說是從小長大的情誼吧,但是有時候她真的也挺想打死他的。

  「大膽,退下。」看著他又要往前衝,兩個攔路的丫鬟異口同聲地喝斥。

  「你們兩個退下。」

        「是,王妃。」

  原本正準備大步走上前的丁武平腳步突然一滯,一臉的難以置信,聲音都因太過吃驚而破音了,「王妃——」

  李素月指了個位子,道:「咱們坐下說吧。」

  丁武平在她指的椅子上坐下,瞪著她,等她的解釋。

  李素月沉默了片刻,然後自嘲地笑了一聲,道:「長話短說,簡單來講就是我的度牒被人銷了,然後被人逼婚了。」

  丁武平張口結舌了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最後給了自己一巴掌這才終於發出聲來,「福王——妃?」

  李素月垂眸點了點頭。

  丁武平脫口而出,「可是福王妃都是寡婦啊。」

  客廳裡突然變得寂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

  「咳咳……」

  一陣輕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屋裡的人都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丁武平沒有見過福王,是看卓瑋玠的氣度,他就猜到了來人的身分,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太好。

  卓瑋玠把玩著手裡的摺扇,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進來。

  丁武平的心隨著他越來越近的腳步開始有些發緊,眼神下意識地就往某個方向瞟。李素月從位子上起身,朝某人迎了過去。

  她走到他面前時,卓瑋玠也停在了丁武平跟前,斜睨了一眼過去,「本王還活著呢。」

        丁武平嘴上不敢說,心裡卻是回了句:反正活不久。

  「他也不算說錯,否則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李素月不無諷刺地說。

  卓瑋玠當然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但事他做出來了,就不怕她這苦主反過來拿來挖苦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另類情趣。

  只是他不介意她嗆他,但他多少有點介意她這麼維護別的男人。

  看到他出現,她無動於衷,沒有絲毫起身相迎的意思,可是在看出他有意對丁武平施壓的時候就起身迎了過來,主動擋在對方之前,這讓他心頭有點火;還有表兄妹、從小的情誼,兩家有過結親的意圖,火上澆油。

  這種情況下,卓瑋玠要是心裡對丁武平一點芥蒂都沒有,那肯定不是真的。

  手中的摺扇在鼻頭點了點,卓瑋玠的聲音有一點點危險,「阿月,記得本王跟你說過底線的,對吧。」

  李素月眼睛睜大,覺得這人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想說什麼?」卓瑋玠微笑問道。

  李素月抿抿唇,壓了壓情緒,道:「別的事我們另說,行嗎?」

  「行。」卓瑋玠從她身邊走過,徑直到主位落坐。

  丁武平有些擔心地看了表妹一眼,「表妹……」

  李素月擺了下手,也沒有再費神走到主位那邊,就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你到一塵觀是有事找我嗎?」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著去看看你,誰知道到了才知道你出事了。」

        「沒事。」

  「怎麼會沒事?」丁武平朝主位的某人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福王什麼情況啊?」

  李素月勾了下嘴角,聲音也沒有刻意壓制,很平靜地道:「有句話他說得沒錯,就算他不在了,福王妃的身分也可以護住我,挺好的。」

  「那你願意嗎?」丁武平擔心地看著她,如果願意又怎麼可能會用「被逼婚」三個字。

       李素月直接給他個表情讓他自己體會去。

  「那——」

  李素月輕飄飄一句話堵住他下面的話,「他是福王。」

  丁武平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是呀,對方是福王,他要真想娶誰又怎麼可能會娶不到。在皇家的權勢下,出了家的表妹都能被人擅作主張地銷了度牒,還能怎麼樣啊。

  「一輩子很長的。」他忍不住低吼,這往後漫漫人生她會很苦的。

  李素月點點他手邊的茶,微笑道:「喝口茶,冷靜一下。」

  丁武平現在哪有什麼心思喝茶,可是看看那個坐在主位上的人,有些話他根本沒辦法跟表妹好好說。

  「我很礙事嗎?」卓瑋玠特別上道地問了一句。

  「王爺,您能放過我表妹嗎?趁著現在外面還沒有什麼消息傳出來,還來得及。」

  李素月伸手掩面,她真的不想承認這個傻子是跟她一起長大的。

  卓瑋玠冷笑,「不可能。」

  「其實,王爺您看,我表妹她長得也不漂亮,性格也不好……」

  「咳……」李素月清了清嗓子,「雖然知道你是在幫我,可是,老實說啊,這話聽著著實是不順耳,而且也沒用。」如果有用她還用變成現在這樣子嗎?

  卓瑋玠睨了她一眼,又看向丁武平,「我們夫妻的事丁公子就別摻和了,其他的事也麻煩快點說,我不喜歡她在你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是她表哥。」

  「她之前出家了,那就表示跟之前的塵世家人沒有了關係。」卓瑋玠十分無情地點出這一點。

  丁武平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還有,這事目前沒有消息外露,所以請丁公子離開後也不要亂說。」

  丁武平實在忍不住了,「這對我表妹不公平,她這沒名沒分的就……」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

  「這事不在討論範圍,還有別的事嗎?」李素月乾脆俐落地圈出了談話範圍。

  卓瑋玠掃了她一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

        丁武平不明白,「表妹——」

  「我可能還要在這裡耽擱幾天工夫,你要有空的話就去觀裡跟那兩個丫頭說一聲,讓她們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好吧。」丁武平垂頭喪氣地應了下來。

  「還有,以後有事多動動腦子,別腦袋一熱就亂來。」

  「哦。」丁武平被說得垂頭喪氣的。

  「行了,沒事就回去吧,如非必要不要到這裡來找我。」

  「表妹,你在這裡真的沒事嗎?」丁武平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問。

  「沒事,」她耐著性子回答他,「我不是那種有苦肚裡吞的人,不會為難自己的。」

        「那好吧,我知道了。」

  最終,丁武平還是帶著對表妹的擔心離開了。

  「現在我們可以說說那件需要另說的事了嗎?」

  李素月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卓瑋玠的表情有些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48 PM 編輯

【第六章】   王爺低頭示好

  廳裡只剩下兩個人,突然間就顯得空曠得有點令人害怕。

  李素月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很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懷疑我跟他有私情?」

        卓瑋玠選擇了默認。

  李素月自嘲地笑了笑,「多慮了,若果真如此,我和他現在應該已經訂親了,王爺覺得還會有您的事嗎?」

  卓瑋玠有些不以為然,異常淡然地說:「訂親而已,只要你沒嫁他,本王心悅你自然有將你搶過來的手段。」

  李素月:「……」這人真的很欠教訓啊。

  「他不是本王的對手。」對此,卓瑋玠十分有自信。

  李素月不禁回嗆他,「那王爺現在又是在庸人自擾些什麼?」

  「本王是不怕他,可本王怕你啊。」卓瑋玠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微微朝她俯身過去,迎著她帶著不解的目光,緩緩開口道:「因為我還沒有得到你的心,所以我會不安,明白嗎?」

  李素月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卓瑋玠伸手箝住她的下巴,不讓她避開,「本王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心了,除了你的身子、名分,還要你的心,把你的心給我好不好?」

  李素月閉眸不作回應,心這種東西哪裡是說給就給的,總需要一個過程啊,沒有一蹴而就的。

  兩人之間再次變得沉默起來,氣氛也漸漸冷凝。

  「呵。」突然,卓瑋玠發出一聲飽含自嘲的輕笑,鬆開了捏住她下巴的手,自言自語似的道:「是我太著急了。」他怕上天不肯給他太多時間,怕那時間遠遠不夠她愛上他,卻忘了欲速則不達。

  「身體不舒服,還是回去躺著吧。」她避開了話題,低聲勸道。

  「好啊。」他伸手將她從椅中拽起,擁入自己懷中,「你陪我回去。」

  「嗯。」

  看著懷中柔順乖巧的人,卓瑋玠心中卻莫名有些焦躁。

  她如此聰慧,他又在兩人之間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就怕她一直記著這件事了,聰明人若是固執起來,比一般人難搞太多了。

  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卓瑋玠對著承受了自己身體大半重量的人開口說道:「別惱我,我只是有點著急。」

  「嗯。」她回應得很輕,幾不可聞。

  「我會努力多活幾年的,你也要快點愛上我啊。」他在她耳邊近乎祈求的低語。

  「好。」她並不吝於給他希望,無論怎樣她還是不喜歡當寡婦的,事到如今如果她的許諾可以讓他求生的意念加強,她願意給他這樣的許諾。

  「不許反悔。」

  「嗯,不反悔。」

  突然之間,卓瑋玠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將身子往她身上又倚了倚。

  「好好走路,別偷懶。」對於他這樣投機取巧的行為李素月當即表示了不滿。

  「本王喜歡把自己的重量靠在你身上,就像——」他突然將聲音壓到足夠低,低到只有兩人能聽到,「在床上時那樣。」

  李素月立時就想推開他,讓他死一邊去。

  卓瑋玠笑著攬緊了她的肩,低聲陪笑,「我錯了,別生氣。」

  他那話中濃郁的調侃戲謔之意,哪裡像是認錯的樣子。

  李素月懶得再搭理他,只是將他扶回了兩人的房間,等把人扶到軟榻上歪了,李素月便想走開,卓瑋玠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不跟你一起歪。」李素月直接拒絕了他可能的要求。

  「幹什麼去?」

  「我去花園的湖邊坐一會兒。」

  「散心嗎?」

  「嗯。」

  「去吧。」李素月走了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卓瑋玠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而她沒讓人跟,獨自一人到了花園湖邊的亭子裡面朝湖水坐了下來,左胳膊拄到石桌上,伸手摀住了額頭,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日子什麼時候能過得順心些啊……

  她一個人在湖邊坐了很久,久到卓瑋玠都派了內侍過來尋她。

  這個時候,李素月也知道自己得回去了,收拾了一下心情,跟著內侍轉身從湖邊離開了。

  從回去到晚膳結束後,她都沒有再說過一個字。

  以前無論在庵中還是觀中時,睡前她要做的不是看書便是做做晚課,偶爾也彈彈琴。到了福王府後,她通常也就是揀本書翻兩頁,然後便睡下了。

  今天,李素月依舊是揀了本書順手翻開。

  「我記得第一次聽到你聲音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不是一個文靜的姑娘。」

  李素月朝他看了一眼,沒說話。

  卓瑋玠靠在引枕上,玩著手裡的一塊玉石,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道:「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形象跟我腦子裡虛構的人像完全不一樣。」

  李素月無聲地笑了笑,依舊沒有說話。

  「不過,在聽到你跟那位庶長女的對話後,我就釋然了。」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我見過你跟很多人相處的樣子,親疏遠近各不相同。我見過你笑得開心的模樣,可我從來沒見過你對我那樣笑過。」

  李素月的手合上手裡的書頁,垂眸盯著封皮上的《道德經》三個字看著,就彷彿這是她在這世上唯一需要關注的事。

  「你是不是恨我?」他終於問了出來。

  李素月沉默了很久,在卓瑋玠以為自己已經得到默認的時候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去恨人,太傷心神。而且我們兩個的事談不上恨。至少你有給我選擇的空間,最後做決定的是我自己。因為我自己惜命,所以我選擇了妥協,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麼無論怎樣的結果我得認,如此而已。」

  卓瑋玠摸玉的手有瞬間的停頓,連心都顫了顫,原來她有想過以命相抗的嗎?如果她當真以命相抗,那他是真的無能為力的,最終得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罷了。

  這一刻,卓瑋玠突然非常慶幸她沒有選擇那種玉石倶焚的方式。

  「自古以來,婚事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努力抗爭過,雖然最後還是失敗了,但我至少也對自己有個交代了。很多人洞房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要相守一生的人到底是何模樣,我在這一點上至少比絕大多數人是要幸運許多的,不是嗎?」

  「你很懂得自我安慰啊。」

  「是呀,自小長在空門,這種本領必須具備啊。」說這話的時候,李素月是笑著的。

  可那笑落在卓瑋玠眼裡,他卻有種揪心的感覺,那恍若古井無波一般的眼神,那平平靜靜的音調,不帶一絲的情緒起伏,像一個了無生趣行將就木的人。

  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卓瑋玠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幾日她一直很正常,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新嫁娘那樣在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身分,至少今天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丁武平來過之後,卓瑋玠便明白不是的,她只是在扮演一個別人眼中的角色,按著大家印象中那種範本來演,你挑不出她的錯,卻也看不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千篇一律的感覺,對,就是千篇一律。

  「好」、「可以」、「行」、「就這麼辦」,這是這幾天他常常可以從她口中聽到的詞,就連在跟他聊天時也是以這樣的詞居多。

  似乎,她就和府裡的管事們向總管和他彙報事務時一樣的公事公辦,這就是他在她這裡得到的待遇。

  「早點休息吧。」最後,他用這句話結束了這次的聊天。

  「好。」李素月沒有異議,從善如流地放下書,由侍女服侍著去洗漱換衣就寢,一如之前規規矩矩地躺到床上,閉上眼睛。

  卓瑋玠躺在她的身邊,沒有動,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聽到她漸漸平穩的呼吸,這表示她已經睡著了。除了洞房那夜,她從來沒有主動過,他有需求她就被動承受配合,他做完了摟著她睡,她就乖乖讓他摟,可他若是不主動摟過去,她的身體就會很誠實地跟他保持著距離,一如現在,她的睡姿很安靜,也很規矩。

  這一晚,卓瑋玠沒有睡。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一直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彷彿一道無形的天塹存在兩人之間。

  翌日一早,卓瑋玠安排了馬車送她回一塵觀。

  他沒說為什麼,李素月也沒有問。

*             *             *

  苦夏苦夏,炎炎夏日最是難熬,好在山中空氣清涼,日子倒也過得逍遙。

  只是習慣了府中終日供冰的日子,突然在這觀中沒有冰,丁武平還是多少有些不適應。「早知道,我應該讓他們在觀中給你挖個冰窖的。」

  坐在樹下蔭涼處打棋譜的李素月連一眼都沒分給他。

  丁武平搖著手裡的摺扇,一邊瞄她的棋盤,一邊繼續道:「表妹,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這次李素月很快給了他一個答案。

  「咱們上次見面不方便說話,你真的沒什麼要說?」

  「也沒什麼好跟你說的。」她說的是實話。

  「別這樣啊,有些事說出來沒準兒我能幫上忙呢。」

        李素月終於分了一眼給他,卻是滿滿的嫌棄,「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誤解啊?」

  「哎,表妹,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我可是誠心誠意想幫忙的。」

  「這事不在討論範圍。」她依舊這個答案。

  「你以後怎麼過啊,他們那一家都短命。」丁武平忍不住有些忿忿地說。

  李素月倒是一副無所謂的口吻,「以前的人怎麼過,我就怎麼過,怎麼也不會比我現在的日子難過吧。」

  「那倒也是。」這個他無法反駁,丁武平頓了頓又道:「不過最近啊,京裡倒是有了些風聲。」

  李素月專心擺棋譜。

  被人忽視的丁武平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說:「說是福王的婚事已經開始商議了,不過女方是誰大家都在猜。有傳言說,女方不是世家權貴名門的,只是一個孤女。」

  李素月停下手裡的動作,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麼?」

  丁武平訕訕地撓撓鬢角,「沒什麼,你真的不打算跟梅香菊香她們說清楚嗎?」

  「萬一事情有變呢?」

  「會有變?」丁武平的精神立時一振。

  「不知道,也許啊。」她重新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到棋盤上,嘴上說得滿不在乎,心裡卻是另有想法。

  當日,那人送她出府送得突兀,而後近半個月過去,連人帶消息全無,這讓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希冀。

  如果,如果啊,如果他突然良心發現覺得這樣毀掉她的人生有些太殘忍,而決定放她自由的話,也不是沒可能的。

  不過身體有缺陷的人,有時候性情詭異,她對他的想法真是拿不太準,也不敢抱持太高的期望。

  而且她其實心裡也多少有點不爽,總有種某人吃乾抹淨,突然不想認帳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太舒服,她不舒服了,當然也不想主動去搭理某人,鬧彆扭誰不會?

  「你怎麼什麼時候都是這麼淡定啊,真服了你了。」丁武平朝她豎起大拇指。

  李素月卻是暗自哂笑,有什麼好服的,她只是因為沒人可依靠,所以不得不提前長大而已,有辦法的話,她也想當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啊。

  「不過啊,因為那老夫人過世,你今年原本可以過得隆重的生日也不用想了。到時候,姑母和兩個表弟肯定來不了,恐怕到時候就只有我陪著你過了。」

  「沒關係,禮物到了就行。」

  「表妹你不要老表現得這麼財迷好不好。」

  「這世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我還不是個英雄呢。」她看得很清楚的,錢有時候比大多數人可靠多了,所以衝著某人送給她做嫁妝的家產數目,她也覺得嫁給他也還行。

  丁武平難得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低聲道:「事情你不打算告訴姑母啊?」

        李素月淡漠依舊,「沒必要。」對方但凡有個母親樣,她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的地步。

  丁武平欲言又止。

  「有些話你知道我並不想聽,所以你管好自己的嘴。惹我不高興了,今年的生日你也不必留下來陪我過了。」李素月直接堵住了他可能的言語。

  丁武平心中嘆氣,表妹從小就是這樣,看著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可是心志堅定得很,但凡她拿定主意的事,別人就很難再讓她改變心意。

  「那個……」他有點猶豫。

  李素月給了他關愛的一瞥,「又想說什麼?」

  「他過來給你過生辰嗎?」

  李素月聞言一愣,這個事她還真沒想到。

  他們最近應該算是在鬧彆扭,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別的事啊。

  雖然這彆扭她覺得鬧得挺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自己腦補了些什麼,然後就突然跟她鬧起了彆扭,她卻是不想慣他那毛病!

  丁武平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情,「不來嗎?」

  「不知道。」她實話實說。

  丁武平就有些不平,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李素月笑著搖搖頭,看看自己擺完的棋譜,然後將棋子一枚一枚地撿起又放回棋筒裡。

        「擺了又撿,撿回去又擺,這有什麼意思啊。」

  李素月完全當沒聽到他的嘟囔。

  「表妹,你看我大老遠跑來看你,你竟然連搭理我一下都懶,這很傷人心的。」

  「你是跑來避暑的吧,既然是這樣,我為什麼要搭理你啊。」

  被人直接點破真實來意的丁武平用他百試無用的迷之笑容示以表妹,李素月便一如既往地無視了他。

  「沒事幹就在山裡轉悠轉悠,別老跟隻蒼蠅似的在我耳邊嗡嗡,煩。」

  被表妹嫌棄的丁武平只能尷尬地拿摺扇搔搔頭,然後聽話地自找樂趣去了,堅決不再當一隻「蒼蠅」。

  李素月就繼續專心地擺自己的棋譜,只是棋譜擺到一半的時候,就感覺有人站到了自己旁邊,她頭也沒抬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看來你心情很好啊。」

  李素月手中的棋子滑落,她驚訝地扭頭去看。

  居然沒有坐輪椅!這是她腦中的第一想法。

  不跟她冷戰了?這是她的第二想法。

  「我為什麼要心情不好?」

  「也是,你確實沒有理由心情不好。」一邊說,他一邊在棋盤對面坐了下來。

  李素月撿起那枚掉落的棋子,擺放到了正確的位置。

  「我以為我會是唯一來陪你過生日的人。」

  「顯然不是。」她毫不客氣地揭露事實真相。

        「後天才過生日,他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卓瑋玠的語氣多多少少還是帶了點情緒的。

        「避暑,或者也可能是躲麻煩,反正不會是什麼怕我寂寞之類的原因。」李素月習慣地挖苦某人,但話一出口,她才突然想起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她可以太隨意對待的人,內心苦笑,抿抿唇,不想再說話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就有些沉寂起來。

  「別擺了,我跟你手談一局。」在她又一次收棋子的時候,卓瑋玠開了口。

  「好。」除此之外,她沒有多餘的表示。

  「你先行。」

  「好。」

  新開棋局,兩人各自沉吟,隨著時間過去,棋盤上的落子也越來越多,自始至終,李素月沒有抬頭看一眼,似乎整顆心都沉浸到了棋局之內。

  「你輸了。」

  「是我棋藝不精,甘拜下風。」

  李素月認輸認得很坦然,接著就收起棋子,但才收了兩顆,她的手就被人抓住,這讓她不得不抬頭看向對面的人,用眼神表示詢問何事。

  卓瑋玠盯著她的眼,「是不是如果我不再出現的話,你就能當從來都沒見過我,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過你自己的日子?」

  李素月朝他微微一笑,坦然道:「是。」

  「那現在你是不是挺失望的?」

  「是呀,很失望。」

  她的坦白,她的淡定,落在卓瑋玠的眼中卻是某種赤裸裸的挑釁,她看似柔弱,卻不怯懦,他當面質問,她就敢直白承認。

  兩人四目相對,視線碰撞間是無聲的刀光劍影。

  最後,卓瑋玠笑著鬆開了她的手,看著她低頭繼續去撿拾棋子,「本王發現,你其實挺難討好的。」

  「不知道,因為之前沒有人會討好我,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挺難討好的。」

        卓瑋玠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明明是侯府嫡女,尊榮無比,可她卻又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尊榮,所以她從來不會把自己擺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子,「被討好」對於她而言,也許真是一種挺新奇的感受。

  「明日隨我下山吧。」

  李素月抬頭看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卻沉默地表達出了抗拒之意。

  卓瑋玠神情從容地道:「道門清靜之地,有些事不方便。」

  她的生辰到底不適合在觀裡給她大操大辦,而且他也想明白了,跟她鬧彆扭吃虧的是自己,本來就是在熬日子,還為無關緊要的情緒浪費時間,他也是犯蠢了。

  寵著哄著護著,她就算是塊頑石他也能給她焐熱了,更何況她又不是石頭。

  李素月唇瓣抿緊,並不說話,卓瑋玠見狀探手過去摸摸她的臉,正在此時,「哐噹」一聲響,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兩個人循聲望過去,梅香正愣愣地看著他們。

  卓瑋玠回頭看對面的人,聲音微冷,「還沒有告訴她們?」這是連個名分也不想給他嗎?他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不知從何說起。」

  卓瑋玠冷笑,「只是無心罷了。」

  李素月沒有反駁,其中當然也少不了這樣的原因,不管究竟是出於何種心思,反正她確實是沒有將兩人的事告訴身邊的丫鬟。

  「姑娘……」梅香擔憂地看向自家姑娘。

  李素月一臉平靜,「重新沏壺茶來。」

  見姑娘無意對此解釋什麼,梅香也就應命退下,但她心情卻是再也平靜不下來。

  李素月繼續擺自己的棋譜,彷彿完全忘了對面還有一個心情正不好的人。

  卓瑋玠盯了她好一會兒,見她根本無動於衷後,最後也無奈在心中嘆氣,她擺出這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他又能拿她怎麼辦呢。

  罷了,總歸是要寵著她的,何苦將時間浪費到跟她置氣上。

  再次來上茶的還是梅香,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聲,默默地奉好茶,又默默地離開。

  「真的不搭理我了?」

  李素月停下摸棋子的動作,抬頭看他。

  卓瑋玠帶了點可憐地繼續道:「不理我啊?」

  李素月忍不住別開了下臉,這人有時真是挺不要臉的。

  「不知道說什麼。」她終究還是搭理了一句。

  「來。」

  「做什麼?」她看著他伸過來的手問。

  「手。」

  李素月將手遞過去,卓瑋玠握住她的手,然後起身,順勢拉著她也一塊站了起來。

  「走,咱們走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摟在她的腰上。

  「不太好看。」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卓瑋玠笑了聲,「那你去換了衣服。」

  「觀中沒有世俗的衣物。」她當日離開王府的時候也是換回了自己的道袍的。

  「我給你帶了。」

  「好吧,你放開,我去換。」她只能這麼說。

  他們所在的地方離一塵觀後門不遠,所以要換衣還是需要回觀中的,兩個人回到觀中的時候,卓瑋玠已經讓人將帶來的衣物首飾抬入了李素月的房間。

  而李素月則叫了二香回房幫自己換衣挽髻。

  「梳婦人髻。」

  菊香聽到姑娘這麼吩咐的時候,正抓著一綹長髮欲挽的手頓時就僵住了,「姑娘!」正挑著相配頭飾的梅香也同時望了過去,一樣的驚詫與不解。

        李素月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悲哀的笑,「我會是下一個福王妃。」

  二香先是一怔,繼而慢慢紅了眼眶。

  福王妃!那是注定的寡婦啊,她們姑娘如花似玉,本該苦盡甘來,卻要跳入福王府這個火坑嗎?

  「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梳頭吧。」李素月吐了口氣,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二香對視一眼,將各自眼中的淚憋回去,繼續各自手中的事。

  她們本不明白為什麼那位公子會讓人將一箱衣物首飾抬入姑娘房中,現在她們知道了。

*             *             *

  次日,卓瑋玠帶李素月離開的時候,丁武平也跟著一塊走了。

  他本來就是來給表妹慶祝十五歲生辰的,當然是表妹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他們一行並沒有回京城福王府,而是去了距此不遠的一處別莊,別莊內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的,像是要辦什麼喜事似的。

  李素月不由得去看某人。

  卓瑋玠朝她微微一笑,道:「十五歲生辰也算是個大生辰,自然該好好慶祝一番。」

        丁武平這個時候看某王爺總算有一點點順眼了,算他有心!

        「多謝費心。」

  「你我之間何用談謝。」對於她的道謝卓瑋玠不覺得高興,她太客套了,而他們之間不需要這樣的客套。

  李素月卻略過了這個話題,沒有再搭腔。

  眼睜睜看著福王坐到輪椅上讓一名侍衛推著,丁武平忍不住去看表妹。

  李素月特別平靜地道:「他體弱,不宜勞累。」

  丁武平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就對方這種爛身體,這不是讓表妹活生生跳火坑嗎?之前還因福王有心給表妹過生辰的欣慰此時都變成了滿滿的憤懣。

  「走了,想什麼呢。」李素月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

  丁武平看看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的表妹一眼,拽氣地垂下了肩,「表妹,我真佩服你。」

         「謝謝。」

  「反正不管怎麼樣,你照顧好自己。」最後,他只能這麼囑咐她。

  「我會的。」

  他們兩個說話,不知不覺就跟先走的卓瑋玠拉開了七八步的距離,而卓瑋玠聽他們在後面說的話,手指不自覺在扶手輕扣,推著輪椅的侍衛大氣都不敢出。

  兩個人加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坐在輪椅上的人。

  「話很多啊。」卓瑋玠輕飄飄地給了這樣一句。

  丁武平哼了一聲,李素月則平淡地反問道:「王爺很不滿嗎?」

        卓瑋玠搖扇子,「沒有,怎麼可能。」

  「那就好,」李素月微笑,「我和表哥都是第一次來這裡,不如找個熟悉這裡的人帶我們四下轉轉吧。」

  「不需要本王作陪嗎?」

  「王爺體弱,還是應該多休息。」李素月很是賢慧體貼地說。

  卓瑋玢玠點頭,「也好,那我就先去休息,讓管家領你們在莊裡轉轉,丁公子上門是客,阿月你要善盡女主人的本分。」

  「我知道。」

  表兄妹兩個目送侍衛推著輪椅慢慢走遠,都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丁武平咳了一聲,朝表妹豎起大拇指。

  李素月回他一個不以為然的笑,然後就轉身朝著一邊的遊廊走去。

  別莊的管家快步跟了上去,丁武平也趕緊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走下來,別莊管家的作用就是在他們到一個地方的時候,就給他們介紹這是莊裡的什麼地方,平時做什麼用。

  李素月根本不用對方領路,她就是信步而走,看到什麼隨口問上一兩句,很有當主子的氣勢。

  「莊裡有可以釣魚的地方嗎?」

  「回王妃,有的。」

  「領我們過去。」

  「是。」

  於是表兄妹兩個便在別莊一個魚塘蔭涼處支了釣竿開始垂釣,緊接著便有僕役陸續送了一些吃的喝的上來。

  「你不回去看看福王嗎?」

  「他在休息我回去幹什麼。」

  丁武平摸摸自己的鼻子,總覺得福王可能會更加討厭自己。

  不過他不是很在意,畢竟沒有意外的話,小表妹未來在福王府會是一手遮天的存在,而他有表妹罩著,就算再惹福王不痛快,他也拿自己沒辦法。

  突然他就體會到了靠著裙帶關係,耀武揚威的紈褲子弟的囂張心態,這種感覺還挺爽。就好像表妹曾經說過的那句「就喜歡你看我不順眼,卻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特別的得意,特別的欠揍,特別的囂張。

  但是吧,他雖然不是很聰明,也知道這種事心裡想想就行,絕對是不能說出來的,否則旁邊的表妹頭一個扁他。

  別看他現在長得人高馬大的,小時候長得跟雞仔似的,又瘦又小,那時候他們家那幫壯碩的堂兄堂弟們都不喜歡跟他一塊玩,他也就只能去找從小寄養在庵堂的小表妹玩。

  最開始,他娘也就是給他找個小伙伴,免得他自卑過度,不與人往來了。

  可後來吧,他倒是沒把自己困住,不與人交流,可自卑呢還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一路長大,因為小表妹就是一個專門打擊他自信心的存在,無論學文還是習武,無論做事還是做人,他一直都比不過她。

  再加上兩人生辰只相隔半年,表妹一直不肯喊他表哥,一向是以名字稱呼他,也就在跟外人介紹說起他的時候會以「表哥」稱呼。

  可惜,李素月不回去,卻有人派人尋了來。

  「你自己繼續釣吧,如果想去其他地方轉,就找個人給你帶路。」

  「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我肯定不把自己當外人。」

  李素月點點頭,她倒真不擔心他受拘束,這家伙很會自得其樂的。

  囑咐完他,李素月就跟著來尋她的內侍離開了。

  李素月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一乘軟轎抬回去的,這讓她很無語,某人這是擔心她在路上磨蹭,所以就直接讓人抬她了?

  轎子落地的院子十分清幽,院中花木扶疏,修剪得十分精心,丫鬟婆子內侍各司其位,看著便是十分規矩。

  李素月將二香留在了屋外,獨自進了屋。

  「本王若不派人去尋,你是不是就不想回來了?」聲音從內室傳出,冷冷清清的。

  「王爺沒有休息嗎?」李素月掀開珠簾步入內室,就看到那人倚在靠窗的軟榻靠枕上望著自己的方向。

  「白日睡得太多,夜裡反倒會睡不著,你願意看到這結果嗎?」他不答反問。

  李素月不搭這話。

  「過來。」

  她朝他走過去,才到榻前,他便伸手將她拽入懷中圈住,埋首在她頸邊嗅了嗅。

  「跟他就有得說,有得玩,跟我就沒話說?」

  「這怎麼能比呢,」李素月坦然而笑,「我從小跟他玩在一處的,自是有得說有得玩,而我跟王爺認識並不久。」

  他在她耳邊輕語,「可我們對彼此的身體很熟。」

  李素月臉上發燒,不作回應。

  見她害羞,卓瑋玠發出一聲低笑,擁緊了她,跟她耳鬢廝磨。

  雖然喜歡她跟自己說話聊天,可她就算什麼都不說,只這樣乖乖地待在他的懷中,他心中也是非常滿足的。

  因著卓瑋玠的身體,屋裡並沒有放太多冰,這樣的天氣兩個人摟抱在一處,他不覺得如何,李素月卻是有些冒汗。

  「有點熱。」

  「沒人進來——把外裳脫了吧。」他如是說。

  「嗯。」

  卓瑋玠幫著她除掉外裳,順手將她髮髻上簪的可能會妨礙到他的釵簪也一並拿掉了,這樣一來,李素月便只著了一身輕薄中衣,頭上也素淨得幾乎沒剩下什麼首飾。

  卓瑋玠又將她圏進了懷中,享受著跟她膩在一處的溫存,把玩著她的手指,眉頭微蹙,「好好的一雙手,偏不愛惜,回京這麼久,指腹上的繭子還沒有消去。」

  「沒關係的。」

  「你有什麼是覺得有關係的?」卓瑋玠語帶嫌棄,「堂堂鎮遠侯嫡女的身分,你不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可我現在不是福王妃了嗎?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二者兼有不好嗎?」

  李素月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嗤,扭頭看他,「王爺,你覺得有一個像鎮遠侯那樣的岳父挺好的?」

  卓瑋玠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懶洋洋地道:「如果是為了你,我還可以忍受。」

  「可我不想忍受,」李素月神色淡漠,突然之間她有一股傾訴的慾望,想把這些年壓在自己心底的話跟身邊的這個人說一說,「我不是他們夫妻鬥法的道具,我當時聽到侯爺夫人說準備跟丁家聯姻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她接下來會怎麼做了。」

  「如何做?」他有了一點興趣。

  「隱瞞親事,拖著看李老夫人和小江氏上竄下跳地為李玉蓉的親事忙活,拖到她沒辦法找一戶合心意的人家,只能匆匆忙忙地隨便出嫁,最好是所嫁非人,這樣她心裡的那口氣就算出來了。」

  李素月忍不住冷笑,「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到外祖母對侯爺夫人說過,讓她把我交給承平伯府撫養,這樣既不會跟李老夫人衝撞,而我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可你知道侯爺夫人是怎麼說的嗎?」

  卓瑋玠擁緊了她,他知道那個答案一定是導致她後來毅然決然放棄鎮遠侯府的原因。

  「她說她要讓李老夫人母子永遠虧欠我,永遠不得安寧。世人的唾沫星子就會淹死他們。」李素月聲音冷了下來,「真是好笑,如果那對母子有良心的話,我會被寄養在庵堂嗎?侯府哪個別苑莊子住不下我啊。她不過是被自己爭強好勝的心蒙蔽了心眼,以為犧牲我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罷了。可我就應該被她犧牲嗎?她生了我,我卻沒有吃過她一口奶,眼睛還看不到東西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庵堂。

  「我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她乾脆把我遺棄,而不是讓我以一個豪門悲劇的存在時時彰顯著李老夫人母子姑侄的無恥下流,我反而會感謝她。她知道保護自己的兒子,可她……」李素月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做為一個被父母雙雙拋棄的人,李素月覺得自己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是因為教養她長大的是無心師太,一個看透世情活得無比通透的出家人。

  卓瑋玠只是擁著她,卻沒有開口說話。

  他知道,她只是想傾訴,有些東西在心裡壓得久了,總要往外倒一倒的,今天或許只是她突然的脆弱,讓她將心底的東西說了出來,可能很快她就會後悔做了這件事。

  李素月確實已經在後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就想把心裡的一些話說出來,還是說給這個她其實並沒有多喜歡的男人聽。

  不過,想想她又釋然了,畢竟這個男人將占據她丈夫的名分,說給他聽與旁人到底是不同的。

  「對不起,讓你聽到這些糟心的事情。」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很高興你願意講這些給我聽。」

  李素月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謝謝。」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些,謝謝你幫我過生辰。

  她長到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大張旗鼓地幫她過生日,說不感動是假的,這人真的很有心,即使在他們兩個鬧彆扭的時候也沒忘記幫她過生日,雖然這彆扭也鬧得挺莫名其妙就是了。

  卓瑋玠擁著她,閉目靠在靠枕上,微微蹙眉,「我說過了,我們之間用不著這樣客套。」

  久久沒聽到她的回應,察覺她又再次沉默了下去,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卓瑋玠出聲道:「我請了雜耍班子和戲班,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的。」

  「那便好,現在我們的情形也不好請別的客人過來,可能會有些冷清。」

  「沒事,有丁武平在呢。」

  「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了?」卓瑋玠的聲音不知不覺便危險了起來。

  李素月笑了一聲,「你怎麼就老跟他過不去呢?如果我是個男孩子的話,我跟他應該就是那種兩肋插刀的哥們了。等到明年我出嫁的時候,我會讓他背我上轎的。」

  「好,讓他背你上轎。」卓瑋玠笑了起來,她認這個哥,那他就認這個大舅子,她不認的,他也不會認。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5 PM 編輯

【第七章】   承平伯府生風波

  生日當天,丁武平沒在表妹身邊看到福王。

  「福王呢?」做為唯一的客人,丁武平忍不住向壽星問出心中的疑惑。

  「病了。」李素月面無表情地回了他兩個字。

  「病了?昨天不是還好……」丁武平自動閉嘴。

  福王的身體真的很差!藥幾乎天天在吃,時不時還會臥病不起,就算福王對小表妹掏心掏肺,可就這麼副破敗的身體拖住芳華正茂的表妹,他也依舊對其無法生出任何好感來。

  見自家表妹情緒不是很好——丁武平忍不住開解道:「雖然王爺因病不能陪你慶生,但他算是費了心思為你籌畫安排,而且還有我陪你一起過嘛。」

  李素月看了他一眼,點頭。

  對於福王的病症,李素月想起來就恨不得把福王吊起來打。

  明明不能用冰,卻因為怕她熱在房裡加了冰,這也就罷了,晚上又夙夜折騰,結果著涼了,然後就病倒了,最後才沒辦法陪她慶生。

  這種病因,簡直令人羞於啟齒。

  丁武平嘴上開解表妹,實則自己心中卻很憤恨。

  他家表妹出家了都沒能躲開福王的魔爪,究其根源竟然還出在自己身上——當日是他讓表妹去看「心上人」,這才造成了兩人的初識。

  這段牽扯還是他從梅香那兒得知,每念及此,丁武平就恨不能抽死自己,總覺得表妹如今身陷的處境全是他的錯。

  「表妹,對不起。」雖說表妹不曾因這段前因怨責於他,可丁武平還是覺得自己欠她一句「對不起」。

  李素月不解地看他。

  他於是硬著頭皮說出這段因由,李素月聽他說完卻是淡然一笑,「世間事,緣起緣滅,自有定數,順其自然就好。」木已成舟,米已炊熟,多說無益。

  「可是……」丁武平還欲再言。

  李素月卻是出言截斷了他的話,「事成定局,多談無益。」

  丁武平頓時無語,是呀,事到如今再說當初又有何益?他們誰都無力改變現狀,唯有接受,只不過,他心中歉疚、懊悔卻是難免。

  表妹本該是活得恣意灑脫鮮衣怒馬的人,恐怕以後他都再也看不到那樣子的她了……

        「你又在想什麼?」

  面對表妹審視的目光,丁武平不自覺地便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扶額,「你能不能對我有點積極樂觀的揣測,盼我有點兒好?」

        丁武平仔細想了想,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看不到別的可能。」她注定成為寡婦,活得太恣意,似乎不太可能,也不太好。

        實在是沒辦法和這樣的家伙愉快的聊天,李素月決定短時間內不搭理他了。

  站在李素月身後的梅香、菊香也不想看表少爺,真是什麼話戳心肝他就說什麼話,姑娘沒打他都算涵養好了。

  姑娘果然說得沒錯,表少爺就是個缺心眼的傻子!

  李素月轉頭專心去看雜耍,丁武平看了一會兒覺得沒啥意思,便又湊過去和她說話。

  「這有什麼意思?你又不是沒看過。」以前他們結伴在京城浪蕩的時候,什麼好玩的好看的沒有見過。

  李素月斜睨他一眼,「那你陪我聽戲嗎?」

  丁武平立刻表示拒絕,「看雜耍,看雜耍。」聽臺上那些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他真是受不了。

  但是沒過多久,他又忍不住開口,「附近有山林,要不咱們出去跑跑馬,打打獵?」

  李素月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互捏了一下,嘴角也微抿,她現在能這麼若無其事一般端坐在這裡看雜耍,已經是不容易了,還騎馬去遊獵?

  思及此,心中對某王爺的不節制就越發不爽。「自己去。」

  「你怎麼又不高興了?」丁武平很是不解。

  李素月目露凶光,她倒是想高興呢,可他們這一個又一個的,給她高興的機會了嗎?

  而此時在後院養病的卓瑋玠,聽到小內侍傳來的消息時,嘴角揚起一抹笑,騎馬打獵?

  呵,那可真太難為他的王妃了,她早晨從床上下去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合都合不攏。

  生辰好啊,年年都會過,就算是哪一天他不在了,但凡她過生辰就能想到他留給她的這個與眾不同的十五歲生辰。

  如此,她總會記得他,不管是不是主動。

  卓瑋玠瞇瞇眼,想起昨夜的旖旎,嘴角的笑越發燦爛起來,那真是值得人再三回味。「哈啾……」拿帕子掩口,卓瑋玠微微蹙眉,只用了一點冰竟然就大熱天的著涼了。

  「王爺。」一碗煎好的藥被捧到了他的面前。

  卓瑋玠的好心情在看到這碗藥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有些消減,但還是伸手從托盤裡拿過藥碗,一邊吹一邊慢慢喝了下去。

  他得努力活得久一些,這樣才能多陪著她,讓她的記憶裡自己的影子多一些再多一些。想著心裡的那個人,苦澀到無以形容的藥汁在他嘴裡都變得近乎甘甜起來。

  喝完藥,漱過口,卓瑋玠倒在引枕上閉目養神,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他讓人推著自己去尋妻子。

        這個時候,壽宴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雖然連主人帶客人一共也就三個人,但是席面卻是異常的奢侈豐盛。

  卓瑋玠的吃食有著諸多的禁忌,尤其是他正在病中猶甚,所以席間他動筷子的次數寥寥可數,基本是張羅著看著身邊的人吃。

  李素月的食欲向來很好,但是被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用餐,多少還是會對她的胃口產生一點點的影響的。

  「今日怎麼吃得少了?」見她放下筷子,卓瑋玠帶了關切地問,「是不合口味嗎?」

  丁武平在另一邊發出一聲輕哼。

  李素月平靜地看著問自己的人,淡聲道:「我不是畫,你不用這樣一直盯著我看的。」

  卓瑋玠十分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我的王妃豈是那些俗物比得了的,本王是百看不厭。」

  丁武平莫名覺得自己在這裡有些多餘。

  「這魚湯燉得正好,再喝一碗。」卓瑋玠親手盛了一小碗奶白色的魚湯遞過去,語氣神情滿是誘哄。

  李素月垂眸接過,拿著湯匙一勺一勺的慢慢喝下,手中的調羹尚未放下,旁邊已經有人探手過來,用帕子將她嘴角殘留的湯汁拭去,這讓她整個人都微微有些僵,目光下意識就看向了同在一桌的表哥。

  丁武平埋頭有點憤憤然地扒著飯。

  李素月伸手按下那人的手,目光透出幾分不贊同來。

  卓瑋玠卻是若無其事的一笑,將位子更往她身邊挪了挪,手更是直接就摟到了她的腰上,湊在她耳邊道:「身子骨還是單薄了些,得讓下面的人幫你好好補補。」身子過於單薄,於生產不利。

  「急不來。」

  「不去觀裡了,就在府裡好好補身子,嗯?」

  被他直直盯著,李素月最終輕輕點了下頭。

  卓瑋玠忍不住勾起了唇,手在她腰上摩挲了幾下,在看到她耳根透紅之後,輕輕地笑了出來。

  然而他的身子不配合,接連幾個響亮的噴嚏毫無預警地打出來,卓瑋玠不得不鬆開她,以帕掩口鼻避到一邊去。

  「不要緊吧?」

  卓瑋玠擺擺手,換了塊新帕子掩在鼻下,噙著鼻音道:「不妨事。」

  丁武平難得靈臺清明,一下子就領悟到了某人故意跟表妹親昵想趕他離開的用心,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如了他的意,他就賴住下來不走了,他能怎麼辦?

  卓瑋玠一點不擔心礙眼的人不走,再過幾日便是承平伯家老夫人的壽辰,某人無論如何也是要滾蛋的,絕對不會繼續留下來妨礙他跟自己的王妃培養感情。

*             *             *

  街道上的商販叫賣聲,路邊行人的交談聲,演繹出京城百姓日常生活的樸實和熱鬧。坐在車中的李素月並沒有動手掀動車窗上的簾子,而只是靜靜地聽著。

  卓瑋玠就靠在她身邊的靠枕上,手也攬在她的腰上,不時還要摩挲上幾下,眼睛卻是閉著的,大多時候他總是顯得精神欠佳,彷彿時時刻刻都在閉目養神。

  「先回王府,改日再陪你出來。」雖然閉著眼,但他卻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說道。

        李素月扭頭看了他一眼。

  他睜眼朝她笑了一下,將她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手順著她的唇線抹了抹,帶著一種慵懶道:「我不會總將你困在府裡不許出去的。」

  「你陪我出來?」李素月關心的卻是他話裡透出來的另一個意思。

  卓瑋玠笑了一聲,將她摟近,「不喜歡?還是不願意?」

  李素月面無表情地將臉轉到一邊,明確表示拒絕就這個問題給出答案。

  卓瑋玠直接將人撲壓在車廂裡,微微瞇著眼,口氣帶了一點點的危險,「阿月,我們還要相伴很久的,你現在就開始厭倦了嗎?」

  李素月懶得理他,直接閉上了眼。

  卓瑋玠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手從她的腰腹慢慢向上攀爬,然後覆蓋在一座柔軟的山丘上,輕輕地揉捏著,「阿月,我都願意為了你精盡人亡了,你為何卻對我這般冷漠。」

  「呵。」李素月只回給他一個單音,讓他自行體會其中含意。

  卓瑋玠卻不以為忤,手也放肆地在她身上游移。

  他們現在的階段正是新婚期,雖然真正的婚期在來年,但事實上如正是新婚小夫妻蜜裡調油最為黏膩的時候,他想時時刻刻黏著她哪裡有錯?

  自己過度的熱情反換來妻子排斥,這多少還是讓他有些挫敗感的,但他並不在意。

  反正溫香軟玉在懷,切實的便宜他都佔到了,她情緒上有些不愉快,他能理解。

  果然如同前人說過的——溫柔鄉是英雄塚,只羨鴛鴦不羨仙——他如今只想跟她一起享受製造子嗣的過程,別的毫無興趣。

  見他越來越過分,李素月終於忍不住伸手制止他,睜眼不贊同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馬上就要回府了。」

  卓瑋玠低頭在她唇上吻了兩下,笑道:「聽阿月的。」人卻並沒有從她身上起來。

  見他如此,李素月也沒辦法,只能就這樣了。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廂內的氣氛溫馨中透著一點點旖旎的曖昧,直到外面傳來一陣驚惶急迫的喊叫聲,這才讓安靜的兩人有了動作——

  「閃開,快閃開……」

  卓瑋玠終於捨得從妻子的身上起來,伸手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很快,外面就傳來王府侍衛的回稟,「回王爺,前面有馬匹受驚,已經有人在收拾殘局。」意思就是不會衝撞到這邊來,讓他們放心。

  「去幾個人,幫下忙。」

  「是。」

  一回頭看到妻子朝他投來的一瞥,卓瑋玠當即勾唇而笑,伸手將人摟進懷裡,「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難不成我便不會做好事了嗎?」

  「王爺想多了。」李素月語氣依然冷冷淡淡。

  卓瑋玠忍不住嘆了口氣,將額頭抵上她的額頭,說到底逼她答應親事是他這輩子洗不淨的污點,他除了餘生盡一切可能對她好,沒有別的補救方法。

  「阿月……」他輕輕呢喃著她的名字。

  李素月垂眸不語,她能感覺到他對她的用心,可內心深處卻仍是有著芥蒂,每每想到她原本可以有的恣意人生,她就不想理他。

  「稟王爺,平南伯府的姑娘來向王爺道謝。」

  卓瑋玠眉頭微蹙,「無功不受祿。」

  外面立時響起一道柔婉動人的聲音,「王爺過謙了,若非王爺派人過去,小女子不知還要忙亂多久,受了王爺的恩惠,自當前來當面道謝。」

  卓瑋玠扭頭去看,就看到妻子饒有興味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掐了掐,惹得她偏頭朝他怒目而視,他不由得發出一聲低笑。

  他這樣一聲含著愉悅的低笑傳到車外,卻引起他人的無端揣測。

  那位領著丫鬟肅立車旁的平南伯府的嫡出姑娘忍不住心頭小鹿亂撞,輕咬著下唇,一副羞怯不已的模樣。

  車旁的王府侍衛心想,這明顯是會錯意了啊。

  「打發她走。」卓瑋玠並沒有閒心搭理無關緊要的人,語氣便有些不耐煩起來。

  「是。」

  聽著車外侍衛禮貌地請人離開,李素月忍不住勾了勾唇。

  卓瑋玠看著她彎起的唇角,眼中也不禁帶了幾分笑意,貼到她耳邊道:「就不打算吃點小醋?」

  「我並不覺得這是醋。」李素月忍不住哼了一聲,「這根本是失敗的搭訕。」

  「這不恰恰說明本王很有吸引力嗎?」

  「是福王妃這個頭銜有吸引力吧。」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在某些人眼中卻是夢寐以求。

  「那你怎麼就不希罕呢?」

  她冷著臉給出答案,「我不想當寡婦。」

  「那我努力讓自己活得久一點。」他向她保證。

  那位被侍衛請離的平南伯府的嫡出姑娘的表情如何他們不得而知,但馬車到底還是重新動了起來,重新朝著福王府的方向而去。

  街道兩旁的行人還在議論著方才的驚馬事件,零零碎碎的有不少傳進了馬車內的人耳中,及時控制住驚馬的是平北侯世子,路人對世子的英勇矯健身姿贊不絕口。

  被人突然握緊了左手的李素月不由分神看了過去,用目光傳達出自己的疑惑。

  卓瑋玠的臉色並不是很好,他微微瞇眼,「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李素月有些莫名其妙,「說什麼?」

  「平北侯世子。」他提醒她。

  「他怎麼了?」她還是有些不明白。

  卓瑋玠笑了一聲,「你不認識他嗎?」

  「認識啊。」她回答得很自然。

  「就只是這樣?」

  「你……」李素月蹙眉,「你在懷疑什麼?」

  卓瑋玠鬆開她的手,懶懶地倚在引枕上,一副稀鬆平常的口吻道:「沒什麼,你以前扮男裝的時候不是經常跟他玩在一處嗎?」

  李素月終於明白他想表達什麼了,忍不住冷哼一聲,將頭別到一邊,不想搭理這人了,簡直不可理喻,拈酸吃醋也不是這麼個吃法啊。

  見她真生氣了,卓瑋玠又湊過去哄她,「你不能怪我多想啊,你們關係不錯是真的。」

        李素月拍開他的手,帶著惱意道:「可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再說了,我那是跟表哥一起去的,是我表哥跟他關係好,又不是我。」她跟那人頂多算是臉熟吧,並不覺得關係有多親近。

  卓瑋玠抱著她哄,「是我不對,我錯了。」

  李素月卻並不想就這樣輕易放過他,「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哪有人這樣懷疑自己妻子的,是不是連我多跟別的男人說句話你都要來質問我是不是跟他有私情?」

  必須一次把他這不良的苗頭拔除了,她可不耐煩整天跟他解釋這些憑空臆想的玩意。

        「我錯了。」他依舊只是這一句。

  「莫說我跟他人沒有私情,就算是有,那也是以前,是在我跟你認識之前,你若是這都接受不了,又何必自討沒趣硬要娶我呢?這不是跟你自己過不去嗎?」

  這話是越來越不客氣了,明顯是氣狠了,卓瑋玠自然是一疊聲地認錯賠禮,請求原諒。

        車簾被風掀起,馬車內的身影無意間落入街道旁一個英挺男子的眼中,他不禁用力眨了下眼,是她嗎?但那輛馬車……

  「世子。」

  就在他蹙眉沉思的時候,長隨牽著馬走到了他身邊出聲喚他。

  劉青楓的目光仍舊望著那輛正在漸漸走遠的馬車,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道:「那是福王府的車駕吧?」

  長隨朝他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是福王府的車駕。」

  劉青楓的臉色慢慢變得有些凝重,她為什麼會在福王的車駕上?而且車內似乎還並不只她一人?這是怎麼回事?

  劉青楓臉色陡變,他想到了之前的一些疑點,轉身飛身上馬,「走,去承平伯府。」長隨怔了一下,趕緊也上馬追了上去。

  兩匹馬朝著承平伯府的方向飛馳而去,踏起一路煙塵。

*             *             *

  當丁武平聽說平北侯世子找自己時還有點懵,但他還是收拾換了身衣服出去待客了。「丁兄,恕小弟來得冒昧。」

        一見丁武平踏入客廳,劉青楓就急切地朝前走了幾步,朝他拱手為禮。

  「這麼著急見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事到臨頭劉青楓反而有些猶豫,但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豁出去了,「丁兄,我有事找半青兄,不知你可否為我轉告一聲?」

  丁武平聽到他提及自家表妹,表情也有一點變化,只要一想到表妹以後要當寡婦,他就心中憋悶,「你找她幹什麼啊?」

  「我知她在你們府上,還望丁兄引見。」

  「誰告訴你她在我們府上的?」丁武平有些詫異,他家小表妹很少會在伯府留宿的,以前只要時間允許她總是會回到竹心庵去。

  「她不在你們府上?」劉青楓臉色越發焦急,「她不是一直住在你們府上嗎?」

  丁武平搖頭,「她很少留宿我們府上的。」

  劉青楓臉色慘變,嘴唇發顫,好半晌才發出聲音,「丁武平,你告訴我,你們府上那位跟我訂親的李家表妹是不是半青?」

  丁武平神情大震,一副被他嚇到的模樣,「你怎麼會這麼想?當然不是了。」

  劉青楓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自語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跟你訂親的是我大伯娘家的表侄女,半青是我遠房表弟,你怎麼會將她們混為一人的?」

  劉青楓身影搖晃,似乎有些無法站立,他目光發直地看著面前的丁武平,腦中許多的往事在回旋,許多曾經的疑點現在都串連在了一起……

  他的手不知不覺攥緊,整個身子都微微地顫抖著,面色也漸漸變得有些猙獰可怖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劉兄,你沒事吧?」丁武平見他如此情形,心中有些慌亂,伸手去扶他。

  劉青楓猛地一把抓住他,厲聲道:「李半青呢?她現在在哪裡?」

  丁武平有些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到,磕磕絆絆地道:「她……她……自然是在……她家了。」他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真的將小表妹在哪裡告訴外人的。

  「她家?」劉青楓臉色慘然地重複了一遍,想到自己方才在街上無意間瞥到的身影,和她一起在車內的人如果是福王的話,她一個女子與男子共乘一車,這只能說明兩人關係匪淺,一男一女關係匪淺說明什麼?

  劉青楓不願再想下去,他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泡在了寒冬臘月的冰水裡,冰涼冰涼的,越來越冷。

  「劉兄,你到底怎麼了?」丁武平心頭忐忑,有種不好的預感。

  劉青楓慘然一笑,「是我自作聰明,是我自作自受。」

  「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以為跟我訂親的是半青。」

  丁武平一下瞪圓了眼,這什麼情況?

  表妹在外面一直是男裝打扮,什麼時候被人識破的?而且為什麼劉青楓會以為跟他訂親的是表妹?表妹跟大伯母的表侄女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啊。

  「你怎麼會這麼以為啊。」丁武平乾巴巴地嘟囔了一句。

        「遠房表弟,住在承平伯府,姓李,符合這個特徵的當然就只有她了,明明沒有錯的,怎麼會這樣……」劉青楓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語著。

  丁武平從對方的話裡聽出了前因後果。他就覺得奇怪,大伯母的表侄女家世跟平北侯府並不門當戶對,可劉青楓怎麼像是鬼迷心竅一般非要結這門親?原來竟然是打他小表妹的主意!靠,這家伙簡直該打,竟然敢暗地打他家表妹的主意,幸虧沒讓他得逞……

  等等,不對,如果他真的得逞了,現在表妹就不會落到福王那個短命鬼手裡了。

  這個白痴家伙,如果他聰明一點的話,哪還會有今天的事。

  丁武平一臉鄙視地看著對方,一點都不想同情他。

  「不,不對,她沒有否認,是因為她沒有否認我才會認為她就是半青的……」劉青楓猛地甩開丁武平的手轉身就跑。

  丁武平看著那道如瘋似魔的身影,臉色陰沉,眉頭皺得死緊,沒有否認?難怪他覺得大伯母有段時間怪怪的。

  然後他又想到表妹曾經狀似無意說過的一些話,大伯母心思太重什麼的,而且表妹一直跟大房二房都不親近,就算來伯府也只是跟他們三房走動。

  他現在總算明白表妹為什麼會這麼說了,果然還是他太笨的緣故吧,什麼都看不出來,直到劉青楓鬧了這一齣。

*             *             *

        丁武平又一次敲開了福王府的大門,整個人像一隻迷途羔羊般坐到了李素月的面前。

        卓瑋玠很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跟在妻子身邊一齊打量著預定的大舅哥如此頹喪的狀態。

  「出什麼事了?」李素月觀察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丁武平一臉頹喪,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表妹,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嗯,是不太聰明。」李素月回答得特別自然直接,就見丁武平垂下了頭,但她並不怎麼關心他的心情,又道:「你又幹什麼蠢事了?」

  卓瑋玠在一邊看戲一樣看著這對表兄妹的相處模式,終於領悟自己吃他們的醋是有點不怎麼聰明啊。

  「不是我。」丁武平悶悶地說。

  「不是你,你擺出這麼一副模樣給誰看呢?」李素月不怎麼給他面子地直言。

  丁武平抬頭看她,伸手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道:「平北侯世子去找過我,而且……」略頓了頓,他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她繼續道:「他跟大伯母的表侄女解除婚約了。」

  「哦。」

  「你就這麼個反應?」丁武平驚訝了。

  李素月一臉茫然,「那我應該是怎樣的反應?」

  卓瑋玠對此也很好奇,他的王妃不這樣反應該如何反應?

  丁武平一時激動連某個人在一邊旁觀都忘了個一乾二淨,脫口道:「劉青楓喜歡的是你,他一直以為跟他訂親的人是你,結果他那天突然跑去找我追問你的消息,然後我才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裝了,而且他也在我那裡弄明白了住在伯府裡的那個李家表妹不是你,然後他就跑了,再然後平北侯府就開始解除婚約,現在已經解除了,府裡現在很亂,氣氛很不好。」

  李素月接著道:「所以你就跑來找我了?」

  丁武平點頭,「對。」

  她忍不住伸手扶額。

  卓瑋玠在一邊冷笑,「敢覬覦本王的王妃,他膽子不小。」

  丁武平身子一震,他終於想起來旁邊還有一尊大神在,一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怯怯地去看自家表妹,他好像又給表妹惹事了。

  李素月倒是一臉的平靜。平北侯世子知道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她其實隱隱有所察覺,並不是很吃驚,但對方誤會她是那個寄居在承平伯府的表姑娘,這個她卻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為對方是真的喜歡那個表姑娘的。

  不過,平北侯世子這誤會鬧得有點大啊,婚姻大事都不知道謹慎一點。

  「那他現在搞清楚誰是誰了嗎?」卓瑋玠問。

  丁武平看了表妹一眼,這才回道:「搞清楚了,已經知道表妹是鎮遠侯的嫡女了。」

  卓瑋玠一臉幸災樂禍的笑,「要有好戲了。」

  丁武平:「……」

  卓瑋玠又轉頭看妻子,臉上似笑非笑,「阿月,你看,我就說他對你別有居心吧。」

  李素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那你現在是要把我們兩個的關係昭告天下嗎?」

  「那還怎麼看好戲啊。」卓瑋玠說得理直氣壯。

  丁武平腹誹,福王的心真黑。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這才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她明明什麼都沒幹,結果這麼一樁事竟然就跟她扯上了關係。

  更何況身邊還有某個目光灼灼盯著她的王爺,捕風捉影的醋他都吃得跟捉奸在床似的,這回的事真不知道他會如何。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還得先把跟前這個缺根弦的表哥給打發走。

  定定心,李素月說道:「大舅母是不是去找三舅母的麻煩了?」

  丁武平一臉震驚,「你怎麼知道?」他好像沒有說啊。

  李素月真想翻個白眼,「明擺著的,照著大舅母和三舅母兩個人的性情,出了這事,免不了要有齟齬。」依著大舅母的脾性出了這樣的事,她斷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反而會將錯栽到別人身上,她又一向與三舅母不對頭,自然而然會找三舅母的麻煩。至於二舅母,那就是個牆頭草,和稀泥的角色。

  丁武平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是呀,大伯母跟我娘對上了,埋怨我娘不攔著,任你女扮男裝跟我一道胡鬧,結果害得她表侄女被人錯定了親,氣得祖母都差點請出家法來。」

  李素月冷哼一聲,帶著譏諷地道:「她倒有臉說,若不是存了那攀高枝的心,將錯就錯,哪裡來得今日被人退親的羞辱。」

        丁武平很是贊同,「就是,當年祖母要把你接回伯府,就是大舅母不同意。可後來倒好,她卻把自家的表侄女弄到府裡養著。」

  卓瑋玠瞇眼,還有這樣的內情?

  李素月眼神暗了暗,沒說話,大舅母當年同母親有隙,巴不得看小姑子笑話,對她這個小姑子的女兒那也是打心裡不喜歡,這些事她很早就從外祖母那裡知道了。

  一個心胸狹窄又嫌貧愛富、捧高踩低的女人是承平伯府的世子夫人,外祖母一直很不滿,可大舅八尺的漢子偏偏是個妻管嚴,這也是沒辦法,外祖母只好將大表哥他們帶在身邊教養,就是不想受他們母親影響太多。

  不過,大舅母這人見縫就插針,一直致力於攪得家宅不寧,也是個挺堅強的存在。

  娶妻當娶賢,大舅母這輩子跟賢慧都不沾邊,這是承平伯府的劫數,別人也沒辦法。

  「說到這個,還有一件事呢,三哥說要娶大伯母那位娘家侄女。」想到府裡的亂象,丁武平搖頭,「表妹,我就不明白了,都這時候了,三哥怎麼還對他那遠房表妹不死心。」

  李素月皺眉,「他這個時候跳出來?」

  「是呀,」丁武平點頭,「還說平北侯世子不娶是他沒眼光,他娶。把祖母當時氣得就直摀心口,直說要請家法。」

  「這位表妹也是位人物啊。」李素月忍不住評價了一句。

  丁武平不屑地扯扯嘴角,勾三搭四的貨色。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把這些告訴我?」她問。

  他點頭,一臉自然,「對呀。」

  「告訴我之後呢?」

  丁武平摸頭,老實地說了一句,「不知道。」他就是覺得表妹比自己聰明,這種情形她肯定有辦法的,然後他就跑來找她了。

  卓瑋玠在旁邊笑著搖頭,他這不是把妻子當表妹,這是當主心骨在用啊。

  李素月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搖搖頭,然後轉向某人,「王爺。」

  「嗯?」卓瑋玠好整以暇。

  李素月定定神,道:「我想去看看外祖母。」

  「行。」他答應得很爽快。

  他這麼爽快反而讓李素月有些訝然。

  卓瑋玠笑道:「雖說你出家之後便斷了前塵親緣,但承平伯府的老夫人終歸是位值得尊敬的長輩,你有心去看望,本王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

  李素月朝他點點頭,然後轉而對丁武平道:「我去換身衣服,稍等。」

  她領著丫鬟一走,偌大的王府客廳便只剩下了卓瑋玠和丁武平,外加伺候的幾個下人,他突然之間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反倒是卓瑋玠心情很好地看著他坐立難安的模樣,十分的愜意。

  「王爺。」

  「嗯?」卓瑋玠漫應了聲,正在想李素月去承平伯府的事,他想了想,改變了主意,覺得她改天再回去比較好。

  丁武平緊張地搓手,「那個……這些事跟我表妹都沒關係的,你別誤會她。」

  卓瑋玠失笑,用手裡的扇柄指點著他道:「丁武平啊,你可真是個莽夫。」

  「是啊。」丁武平訕訕地撓頭,他自己的缺點他也知道,可改也改不了嘛。

  卓瑋玠又嘆了口氣,「罷了,阿月總要護著你,本王也犯不著跟你過不去。」徒惹妻子不悅,得不償失。

  沒過多久,換了裝束的李素月就重新出現在廳堂。

  脫去綾羅,卸去珠翠,重新變回舊日道姑模樣。

  黑白兩色的道袍,簡單樸素的道髻,看到她便似看到了一汪平靜的湖,果然是他的王妃,無論如何裝扮都是如此的人才出眾!

  只是,丁武平卻不見了!

  「我表哥呢?」

  卓瑋玠懶洋洋地拿扇柄支著自己的下頷,聞言微瞇著眼道:「如今你的身分外面的人並不知道,暫時也不想讓他們知道。你此時跟他一道回去,有些不方便。等他先去安排好一切,明日你再同他一道回去。」

        李素月略一思索也就明白其中的緣由,點頭,「還是王爺想得周全。」

  表哥一來福王府,她就跟著回去,有心人稍加留意便能猜出個幾分。果然還是需要先行安排一番,才不顯得那麼惹眼。

  「過來。」卓瑋玢朝她伸出手。

  李素月依言走到他身邊。

  卓瑋玠毫不避諱廳中伺候的人直接將她摟抱在膝上,懶懶地將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處,「回去看承平伯府的老夫人也沒什麼,只記得早去早回。」

  「嗯。」

  「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遠一點。」

  「好。」

  他蹭蹭她的臉,語氣帶了一點點的不捨和鬱悶,「怎麼辦?我一點都不想你去。」

        這次李素月沒再搭理他。

  「阿月果然是不想留在府裡陪我。」

  一個親王做出這樣的撒嬌控訴情態,李素月覺得實在是沒法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4 PM 編輯

【第八章】   退親引發的動靜

  次日一早,丁武平便騎馬出了城。

  巳時左右,他從城外帶來的馬車裡已經坐著換了道袍的李素月主僕三人。

  剛接到表妹的時候,丁武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了下他昨天回去後一直擔心的一個問題,「我昨天沒給你惹事吧?」他總覺得福王當時的表現有點太輕描淡寫了。

  「沒事。」李素月嘴上回答得斬釘截鐵,可實際她昨天被捧醋狂飲的某小心眼王爺折騰狠了,現在兩條腿還有些發軟。

  堂堂一個親王,心眼真沒比針尖大多少,鄙視。

  丁武平吁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還好還好,不過——那劉青楓也真是的,如果他問清楚再訂親,你現在也不會落到福王手裡。」

  李素月沒說話,她倒是認同某人的話,只要她還沒有正式嫁人,他就有辦法把她弄到手裡,平北侯畢竟也不過只是個侯爵罷了,他卻是親王。

  面對利益糾葛的時候,兒女情長是最沒有份量的,也往往是最先被捨棄的,這就是血淋淋的現實——一如當年承平伯府和鎮遠侯府的婚約,否則何至於人家都生了庶長女了還讓姑娘嫁過去?她的生母也不過是某種利益下的犧牲品罷了。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很清醒,想方設法從那個圈子跳出來,可最後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某人拽到了坑裡。

  最初接到人時,他們也就進行了簡單的幾句交談,之後便是一路靜靜地趕路。

  感受著馬車外從喧囂又轉向寧靜時,沒過多久,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李素月知道承平伯府到了。

  果然很快便有人請她下車。

  伯府的側門處有粗使婆子抬了軟轎等在一邊,她從馬車下來直接便上了軟轎,一路被人抬了進去,抵達丁老夫人居住的福壽堂,得了消息的丫鬟婆子早早便在院中等著迎候。

  雖說府裡早有傳聞說李素月出家當了道士,可真正看到一身素色道袍的她,幾個伺候丁老夫人,可說是看著她長大的老人都忍不住抬袖揩了下眼角,她們這多災多難的孫小姐啊。

  李素月一腳踏進福壽堂,就看到端坐在羅漢床上的外祖母,看著她老人家的神情由喜轉為悲。

  丁老夫人心疼地拉住外孫女的手,搖著頭道:「可憐見的,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這如花似玉的年紀偏偏就當了女冠……」說著說著眼淚便不由得落了下來。

  「外祖母,我沒事的,您別為我傷心。」李素月拿了帕子替老人家拭淚,一邊勸慰著。

  丁老夫人慢慢止了淚,哀嘆一聲,拍著她的手,道:「我怎麼能不傷心呢,當初你娘嫁的就委屈,等你落了地就更委屈,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如今更是當了女冠,你讓外祖母這心怎麼能安寧。」

  李素月笑著說:「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啊,無憂無慮的,沒有煩心事。」

  「你啊……」

  李素月乖乖地笑著,「我自小長在那清靜之地,不習慣這繁華熱鬧,便只任性隨了自己的喜好,倒是讓外祖母替我憂心了,這是我的不是。」

  面對這樣的外孫女,丁老夫人也是有些無奈,「你呀,自小便有主意得很,也不知這性子到底是隨了誰。」說著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李素月只是陪笑,也不爭辯。

  丁老夫人又道:「在觀中的生活一切可還適應?」

  李素月點頭,「表哥頗費了一番心思,我日子過得很是舒心,只回京後碰著那邊府裡有喪,不好直接過來看望外祖母,外祖母可不許生我的氣。」

  提到那府上的事,丁老夫人就忍不住哼了一聲,「雖說是死者為大,但那老婆子在你身上作的孽我說什麼都不能原諒她。」

  李素月伸手輕撫外祖母的背,幫著順氣,不想她氣壞了身子。

  「你既出了家,那便再沒有家,外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便是不再來探望我,我也能理解。」

  「外祖母我還是認的。」

  「阿平可是跟你說了府裡最近發生的事?」

  「嗯。」

  丁老夫人嘆了口氣,將外孫女摟在懷裡輕拍著她的背,「那些壞了良心的咱們不理她們,若不是她們生了歪心思,平北侯家委實是樁不錯的親事,可惜了。」明明該是她外孫女的造化,偏偏就被些不知所謂的人給從中攪局,想起來就心口疼。

  「老夫人,世子夫人她們來了。」有婆子掀簾進來通傳。

  丁老夫人看看身邊的外孫女,轉向門口的目光就沉了下來,「既然來了,便叫她們進來吧。」

  「是。」

  丁老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三個兒媳婦此時領著各自的子女都進了福壽堂,原本寬敞的廳堂,登時便顯得有些擠。

  一眼看到那個小白花一樣柔弱的少女,丁老夫人眼角就是一跳,老大家的這是多不知禮,竟然還把這攪家精帶過來了。

  承平伯府的男人除了當值的,不論大小都跟著過來請安問好,一大家子見起禮來也頗是費了一番工夫。

  然後,見過禮後的成年男丁便都退下了,只有承平伯世子的三兒子留了下來,他就巴巴地守在那個遠房表妹身邊,一點都不避諱福壽堂裡其他人或直接或隱晦的目光。

  老實說,李素月還是挺佩服他的。

  這個時候,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美麗少女嫋嫋娜娜地起身,朝著坐在丁老夫人身邊的李素月福身一禮,滿是愧疚地道:「阿月姊姊對不起,是我不對,我一開始真的以為劉世子中意的是我,後來……後來……」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她整個人梨花帶雨般的惹人憐愛。

  「李素月,你憑什麼指責阿柔,她好好一個姑娘被人退了親,也是受害人。」承平伯世子的三兒子丁武誠頓時一臉氣憤地吼。

  李素月則是莫名其妙,她什麼都沒說呢。

  丁老夫人氣到用力拍打案几,指著那個混帳小子道:「滾,你給我滾出去。」

  承平伯世子夫人周氏攥緊了手裡的帕子,眼裡閃過心疼,卻不得不向著婆婆陪著小心道:「娘,您別生氣,小心身體。」然後轉向小兒子,拼命朝他使眼色,「你這個混小子,還不趕緊給祖母認錯。」

  丁老夫人怒不可遏,胸脯都劇烈的起伏,手指發顫地指著他們母子,「是給我認錯嗎?啊?我的阿月來看我,有說你們半個字不是嗎?別人自顧自朝她道歉,她連嘴都沒張開,怎麼就成了你們嘴裡欺負人的那一個了啊!」

  「外祖母,您別動氣,我沒事的。」李素月仍舊是一副溫婉乖巧的模樣。

  丁武誠一臉不服氣地看著她道:「不用你假好心,惺惺作態。」

  李素月一邊幫著外祖母撫背順氣,一邊看著他心平氣和地道:「我說這些話並不是為了三表哥你,是因為外祖母年紀大了,氣大傷肝。而且……」說到這裡她微微勾起一抹笑,「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一個出家人根本懶得理會,煩請不要自作多情,謝謝。」

  丁武誠的臉瞬間炸紅,額上青筋暴現,他最討厭李素月了,她總是輕描淡寫地用語言表達對他的極度輕視,輕而易舉地用武力鎮壓他的動作,一次例外都沒有!

  恥辱!這是他永遠無法忍受的恥辱!

  丁老夫人的怒火突然之間就冷卻了下去,看著外孫女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從小就這麼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真是……」

  三夫人程氏此時笑著附和道:「娘說的是,阿月可不從小就這麼人小鬼大的嗎?」

  「你呀。」丁老夫人往外孫女的額頭戳了一指頭,「如今你是自由身了,這次要陪外祖母多住些日子,可不許來去匆匆的。」

  李素月微笑點頭,內心卻有點發苦,也不知道某個王爺能忍多久,臨出門前他可是一再強調讓她「早去早回」的。

  雖然正如外祖母所說,她如今出家做了道士,是自由身了,不用再禁錮在一塵觀,不必受困於鎮遠侯府,她是自由人,她是應該能留下來多陪外祖母一些日子的……

  「那外祖母這裡要清靜些才好,我不喜歡熱鬧的。」

  丁老夫人轉頭看了一圈,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麼多人沒得吵得人頭疼。」她的目光著重落在那個小白花似的柔弱少女身上,「自家人見面,也不知道外人來湊什麼熱鬧。」

  遠房小白花表妹頓時就又嚶嚶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一道輕淡的聲音悠悠地響起,「人沒有自知之明,就只會自取其辱。」

  小白花循聲望過去,就看到李素月平靜的臉,那身素色的道袍讓她顯得很有幾分莫測高深的得道高人氣勢,小白花的心頓時一緊,總覺得在那雙澄澈若水的目光下,她的一切陰謀詭計無所遁形。

  「那我們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世子夫人周氏帶頭向婆婆告辭。

  其他人也跟著後面告辭,一群女眷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福壽堂,很快便將清靜還給了這個地方,直到這個時候,丁老夫人才說了句,「也不知道阿誠怎麼會喜歡那麼一個女人,一副心機深沉單薄相。」

  李素月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

  丁老夫人嘆了口氣,「哪有說得這麼容易啊,兒孫都是債。」

  李素月乖巧地給她捶腿,並不接話。

  丁老夫人伸手拈起她的道袍衣角,表情有些複雜,「阿月,你還小呢,平北侯家的那孩子看著也不錯。」

  「不合適。」她只有這三個字回應。

  丁老夫人嘆氣,自言自語似的道:「是呀,才跟咱們府上鬧過這一場,斷然是不會再有結親的意向了,說到底還是那些人害了你。」說到最後她不由又有些動氣。

  「緣分之事,順其自然的好。」

  「就不該讓你自小待在那樣清靜的地方,好端端的……」一見她這副無欲無求的淡漠樣,丁老夫人忍不住拭了下眼角,將自己的淚意壓回去,「不管如何,你開心最重要。」

  李素月笑著點頭,「嗯,我挺開心的。」

  丁老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臉,帶著幾分慈愛地說:「開心就好,不用去管旁人說什麼,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知道。」李素月手覆在外祖母枯皺的手背上,臉在她手心蹭了蹭,帶了幾分嬌憨地道:「外祖母也要開心地過自己的日子,不要輕易生氣,對身體不好。」

  丁老夫人將人摟進自己懷裡,輕撫著,「咱們都好好的。」

  「嗯。」

*             *             *

  池塘裡的荷都開始枯敗,悶熱的四周也漸漸變得清涼起來。

  站在抄手遊廊下靜靜地看著雨打殘荷,任由帶著雨氣的風吹拂起衣袍,一動不動的纖細身影彷彿站成了一幅畫。

  丁武平小心謹慎地四下觀察,然後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長廊下站立的人一點一點的接近,就在他還差三臂距離的時候,前方響起一個輕淡嗓音——

  「你又想幹什麼?」

  丁武平瞬間就洩了氣,有氣無力地道:「下這麼大的雨你還能聽到我的腳步聲啊。」

        「愚蠢的氣息太濃郁,讓人沒辦法忽視。」

  「表妹——嘴巴這樣毒就不好了啊。」丁武平垂死掙扎,企圖給自己爭取哪怕一點點的自尊。

  「說吧,跑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丁武平往她身邊湊了湊,把聲音壓低了又壓低,「平北侯世子想見你一面。」

        李素月扭頭看丁武平,表情一言難盡。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雙手環抱自己,「我會害怕的。」

  李素月搖了搖頭,「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會認為我會答應去見他呢?」

  他兀自點點頭,「說得沒錯啊,我也跟他說了你肯定不會答應見他的,可他不死心。」

        「他一定還說別的話了吧,否則你不會跑來的。」李素月篤定地說。

  「是呀,那家伙說你如今是方外之人,性別於你而言並無分別。」丁武平忍不住搖頭嘖嘖了兩聲。

  李素月卻是淡定依舊,「既知我是方外之人,又何必還拿世俗之情叨擾於我?」

  丁武平無言以對。

  李素月揮了揮手裡的拂塵,不鹹不淡地道:「沒事多用用腦子,小心生鏽。」

  丁武平突然背脊一涼,想到了福王殿下——媽的,這事要是讓福王知道了,他肯定得懷疑自己幫著別人撬他牆角啊,必死無疑!

  想到這一件事,他就忍不住顫抖著聲音低聲問道:「他怎麼也沒派人來催你回去啊。」

        李素月終於忍不住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丁武平也很快反應過來,現在表妹和福王的關係並沒有對外公開,所以就算福王在府裡想得抓心撓肺的,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上門來。

  這麼一想,丁武平就忍不住在心裡幸災樂禍了起來。

  「等天放晴了,我也該走了。」李素月看著密集的雨簾帶了些留戀地說。

  「這還沒住幾天呢……」丁武平忍不住咕噥。

  李素月伸出手接過幾滴飛灑過來的雨,微微勾了勾唇,「快十天了,不短了。」再繼續住下去,不說這府裡的某些人心生不滿,就是某位王爺怕也要忍不住讓人來催她了。

  早去早回什麼的,總是要面對的。

  「祖母捨不得讓你離開的。」丁武平忍不住提醒她。

  李素月卻是笑了笑,說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聚散要隨緣。」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表情微斂,「而且我再繼續住下去的話,這府裡怕是要打起來了。」

  丁武平臉色有些尷尬,表妹太聰明有時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李素月卻像是沒發現他的尷尬似的,繼續說道:「我不喜歡有太多功利之人的地方,住著不舒服。」

  丁武平有些訕訕地跟著說:「我也不喜歡。」

  好好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的,大伯若不是佔了嫡長,世子之位說什麼都不會輪到他身上,也就不會由著大伯娘這樣胡作非為了。

  李素月笑了一聲,笑聲在雨中聽來帶著幾分愉悅。

  丁武平忍不住跟著笑了,「你說要是三哥真的娶了那個遠房表妹大伯那一房會變成什麼樣啊?」

  李素月伸了個懶腰,一邊掩口打呵欠一邊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丁武平搓搓自己的臉,悶悶地說了句,「你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呵。」

  「算了,反正你一直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丁武平有些認命地說,不再說大房的事,轉而道:「祖父過幾天就回京了,你真的不等他老人家回來再離開啊?」

  「總有機會見的。」

  丁武平想想她跟祖父的感情,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在孫兒輩裡祖父最疼的人其實就是小表妹,實在是她允文允武太過出類拔萃,而且其中還有著一層隱晦的對於姑姑的歉疚之情在裡面。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長廊一頭傳過來,兩人同時轉頭,就看到梅香一臉焦急之色地朝他們奔了過來。

  一看她這神情,丁武平心裡就是一激靈,忍不住先開口詢問,「出什麼事了?」

  梅香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又對表少爺福了福身,這才道:「梧桐院那邊出事了,老夫人她們都過去了。」

  丁武平一聽就要拔腿往那趕,李素月卻直接一把將他拽了回來。

  「表妹?」他一臉納悶。

  李素月歪頭看他,「你過去幹什麼?」

  「那邊出事了。」

  「後院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丁武平頓時有些清醒過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自家表妹,「你說會出什麼事啊?」

  李素月鬆開拽他的手,把玩著自己的拂塵,漫不經心地說:「左右不過那些骯髒齷齪手段罷了,有什麼好好奇的。」

  他懷疑這世上就沒有能讓他家表妹花容失色的事,老這麼穩坐釣魚臺的,看久了總有種想打她的衝動……可惜,他打不過!

  「你說會是三哥嗎?」丁武平的好奇心沒有能按捺太久,沒過一會兒就忍不住湊過去跟表妹小聲嘀咕。

  李素月看著雨簾,神棍一般地道:「聘則為妻,奔則妾,無媒苟合是為奸。小白花只有後兩種待遇——嘖,有點慘。」

  丁武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問:「不至於吧?」

  李素月唇邊的笑顯得有些冷,目光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幽幽冷冷的,「小白花太心急了,大舅母容不下她太張狂,踩了底線必是要反彈的。」

  「不會吧,是大伯母?」丁武平還在震驚中。

  李素月將手裡的拂塵往肩上一甩,閒庭信步一般往前走去,「臨走之前還能看場好戲,感恩。」

  聽著那帶著幾分奚落之意的語氣聲調,丁武平覺得大伯母要是聽到了這話肯定會怒髮衝冠的。

  「表妹,你去哪兒?」丁武平在她身後喊。

  「梧桐院。」聲音輕飄飄地從前面傳過來。

  丁武平:「……」說好的不圍觀好戲呢?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明白了,內院的熱鬧他一個男人自然不方便圍觀,可表妹一個女眷方便啊,只要表妹知道了,他當然也會知道。

  這麼一想,他忽然一點都不著急了,轉身慢慢悠悠地回前院去了。

  另一邊,李素月也終於帶著梅香到了梧桐院。

  站在院外,李素月看著匾額上的那三個題字,心情有一點微妙。

  鳳棲梧桐,梧桐引得鳳凰來,這院名寓意很好,這院落也是當年外祖父母想拾掇出來給她的,只可惜最後沒能將她接來,反而沒多久後大舅母便將她的表侄女接來安排住了進去。

  在那場婆媳、姑嫂的戰爭中,大舅母勝了,這些年她也因此很得意,可若從事情結果來看,卻不盡然。

  大舅母卯足一股勁兒想教養出一個名門閨秀驚艷京城,結果搞出一場烏龍婚事來。

  最讓大舅母吐血的恐怕就是小兒子迷戀上了那朵小白花,這人還沒進門,就把男人攥在了手心裡,大舅母如何能忍?

  矛盾一旦加深,大舅母必然會出手,所以她對於梧桐院會出事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對著那塊匾笑了笑,李素月邁步走進了梧桐院。

  承平伯府的三房夫人都來了,丁老夫人自然也是在的,然而適齡婚嫁的姑娘一個都沒有,就連孫輩的媳婦兒也不見半個,因此李素月泰然自若,沒事人一樣走進來的時候裡面的人不由得大驚。

  內宅的這種骯髒事,哪裡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能看的?

  丁老夫人立刻用這個理由要讓李素月離開,程氏也跟著勸說。

  「我是出家人。」李素月老神在在,不以為然地回應。

  丁老夫人臉色很嚴肅,「出家人也不行。」到底是個姑娘家。

  李素月抱著外祖母的胳膊輕搖,一臉央求,「外祖母……」

  丁老夫人心瞬間就軟了,立場登時就不穩當,她的小阿月自小便不大撒嬌,偶爾來一次真心不忍拒絕她的要求。

  「只許看,不許說話,更不許出去亂說。」最後,丁老夫人只能跟她約法三章。

  李素月點頭如搗蒜,顯得特別乖巧聽話。

  深宅內院發生這種事,即使小白花是受害人,可事情發生在她的梧桐院,她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只能被周氏指著鼻子罵不知廉恥,勾引她兒子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

  李素月一進去聽到的就是大舅母那一番義正辭嚴心痛失望的指責,她心中哂笑,不說別的,單看堂中事件的男女主角形容事情脈絡就足夠清晰明了了。

  這個時候,藥性發作完,結束了一切的小白花和丁武誠各自梳洗過,站在堂上。

  丁武誠整個人神清氣爽,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哪裡有半點忐忑不安。

  而小白花卻一副慘遭蹂躪,站都站不穩的虛脫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依著三表哥對小白花的痴迷程度,小白花根本沒必要用下藥這樣的手段,用上這等手段,簡直是自己將把柄往別人手裡送,一句「無媒苟合」就能讓她失去握在手裡的正妻名分,所以下藥的只能是另有其人。

  「娘,事到如今,您就成全了我和柔表妹吧,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周氏氣得手指直哆嗦,一邊摀著心口一邊咬牙恨聲道:「如此失德敗行之人如何堪當正妻名分?」

  正默默掉眼淚的李芷柔身軀一震,一股寒意從後脊背竄升而起,這一刻,她如墜冰窖。

         「可我們既然有了夫妻之實,我總要對她有個交代的。」丁武誠如是說。

  周氏吸了口氣,閉了閉眼,道:「那就納了她。」

  李芷柔一下子癱軟在地,妾!竟然要讓她為妾!

  「都依娘。」

  當聽到那個得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說出這三個字時,李芷柔眼前一黑,她以為他對自己情深義重,卻不料給她致命一擊的卻正是他。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此時的李素月也是震驚的,原來人無恥起來,可以到這種地步啊,大舅母和三表哥簡直讓她大開眼界,更新了人的道德底線。

  屋裡的其他人同樣也是震驚的,她們都以為照著周氏對李芷柔的疼愛,頂多也就是順水推舟認了這門親,還得對自家兒子小懲大戒一番,做足了表面文章,卻不料人家直接給個妾室名分,這結果實在夠冷血無情,也夠黑!

  都是大宅院裡混的,誰不知道誰?後院的這些陰私事誰還不清楚,今日這一齙戲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誰編的。

  這李芷柔也是個可憐的,以前周氏要拿她攀龍附鳳,一見沒了機會,索性便成全了兒子的念想,將人扒拉進兒子後院,卻連個「妻」的名分都吝嗇給予。

  毒啊!大家心中頓時就對周氏又加強了一圈戒心。

  丁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大兒媳,又看看一臉死灰委頓在地的李芷柔,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老大家的。」

  「娘。」周氏面對婆婆時表面還是足夠尊敬的,很是低眉順眼。

  丁老夫人口氣中滿是無力,「別太過了,給三小子準備成親事宜吧。」

  「娘——」周氏抬頭,臉色著急,「芷柔的家世如何與我兒相配!」

  丁老夫人哼了一聲,「當初她與平北侯府的世子結親時,難道就匹配了?」

  說完,老夫人就不再理她,扶了外孫女的手往外就走,其他兩個兒媳婦也急忙跟上。

        周氏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丁武誠已經跑去扶自己的未婚妻子,一臉柔情地對她噓寒問暖,李芷柔卻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只默默抹眼淚。

  丁武誠和李芷柔的親事定下,擇日成婚,而丁武誠也在父親下衙回家後被抽了一頓鞭子直接扔進了祠堂面壁思過。

  周氏哭天搶地的護著兒子也無濟於事,這一次承平伯世子是下了狠心收拾小兒子。

  養在母親身邊的老大老二個個成材,妻子人選也是家世清白,家風端正的,偏就是妻子尋死覓活留在身邊養大的老三被養廢了,他如何不惱?

  想到當年外甥女也是因為妻子橫加阻礙才沒能接回伯府教養,任由她在庵堂長大,如今更是直接成了一個女冠,承平伯世子心中悔恨不已。

  看著眼前跟自己施禮告辭,卻連聲「舅舅」都不肯喚的外甥女,承平伯世子心中滿是無力,歉疚不已地挽留。

  「怎麼不在府裡多住些日子?等你三表哥成完親再走也不遲啊。」

  李素月只微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已是方外之人,有些事不便多加參與。您留步,我這便告辭了。」

  承平伯世子只能眼睜睜看著外甥女領著兩個同樣一身道袍的丫鬟從身邊徑直離開。

  馬車等在側門外,李素月主僕三人一出來便直接上了馬車。

  她們原本是打算出城之後換乘福王府馬車再回來的,但是車夫發現有人一路跟蹤,李素月便改了主意,讓車夫直接將車趕往一塵觀。

  馬車一路顛簸,李素月在這樣的顛簸中還是在車中瞇了一覺。

  等到了一塵觀前從車上下來,抬頭看著觀門上的題字,她突然有種物是人非之感。她曾以為這裡會是她很長一段時間的安身之地,可惜被某人攪和了,如今再回到這裡,甚至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定定心,李素月踏步上了觀前石階,慢慢走了進去。

  觀中的一切一如她離開之時,不曾有什麼改變,一路舟車勞頓,到後院起居之地,梅香、菊香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後便去床上小憩。

  起初有些睡不著,後來不知不覺睡過去,夢中卻是亂象紛呈,一覺醒來,李素月甚至覺得自己比不睡這一覺還要來得疲累。

  醒來時已是午後,廚娘灶上給她留了飯,洗漱之後正好端上來。

  李素月的胃口不是很好,飯也只用了小半碗就撤下了。

  菊香提議到觀外走走,李素月覺得甚好,便領了兩人從後門出去往泉水那邊走。

  山風徐徐,帶著山中的涼意,她蹲在池邊掬水,泉水卻帶著一股溫暖,她不禁掬了一捧水來喝,入口甘甜,直入心脾。

  「半青兄。」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李素月正從池邊起身,她站直身體後,轉頭去看。

  錦衣玉冠的少年公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透著股英武之氣。

  李素月也沒有否認自己曾經用過的身分,只是朝他行了一個道禮——面色平靜地看著他,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

  劉青楓看著眼前之人心情有些激動,可看著她一身道家裝束,氣質清冷寡淡地站在那裡,靜靜地彷彿看陌生人一般看著自己,他又抑不住有些心疼。

  她也曾少年意氣風發,如今卻投身道門,成了一個方外之人。

  眉眼仍是當初的眉眼,曾經屬於她的恣意風流卻如東流之水一去不復,不曾留下半點影子。

  「你——」開了口卻又不知如何繼續,劉青楓又重新閉上了嘴,只是痴痴地望著她。

  李素月眼眸半垂,終於開口道:「施主別來無恙。」

  劉青楓眼中閃過心疼,「你可還好?」

  「貧道自是還好,有勞掛念。」

  「你今後便在這一塵觀中修行嗎?」

  「是。」

  「這裡景致不錯,環境倒也清幽。」劉青楓努力找著話題與她搭話。

  李素月微微一笑,「施主若是喜歡此地清幽,也可小住,觀中自有供香客留宿之地。」

        劉青楓微微有些激動,「可以留宿?」

  李素月有些失笑,自然而然地道:「施主前來進香問道,觀中哪有將香客往外驅趕的道理。貧道忝為本觀住持,自然更沒有將香油錢往外推的道理。」

  聽她如此說,劉青楓也不由笑了,「說得是,哪有把財神往外推的道理,出家人也是要吃飯的嘛。」

  「正是如此。」

  「武平兄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裡確實適合清修。」

  李素月並不奇怪他會知道道觀的來歷,堂堂平北侯世子,要在京中打探一些消息還是很輕而易舉的。

  「現在清修也不錯。」至少不用替鎮遠侯府那個故去的老夫人守孝,想想都覺得讓人嚼心,等過段時間再想法子讓她還俗,他們的婚事還是有指望的,想到這裡,劉青楓心中遂安定下來。

  「你既是住持,不如就領我在這觀中內外看上一看?」

  李素月頷首,「使得。」

  有些事他不戳破窗戶紙,她也樂得當不知道。

  有些事一旦說破,他們只怕就沒辦法再維持現在這樣的和諧相處了。

  只是領他進入觀中,走到月老殿前時,李素月卻不肯陪他進去了,因為她想起上次陪著某人遊覽月老殿時的情形,簡直要讓她心絞痛。

  「梅香,你陪劉施主進殿一觀,我有些不適,先回去了。」

  「知道了,觀主。」

  劉青楓也沒有強留,見她臉色確實有些不好甚至催著讓她只管去休息,不必理他。

        李素月於是領著菊香回了觀中起居的院子,然而她一進屋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緊接著某個人的聲音就從內室傳了出來。

  「阿月倒是好興致啊。」

  李素月心中嘆了口氣,卻只能繼續往裡面走。

  她走進臥室的時候,卓瑋玠就歪在她的床上,臉色在窗外射入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陰鬱。她走到床邊坐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整個人就被人拽入了懷中。

  卓瑋玠在她耳邊咬著牙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了?」

  「王爺也要講講道理的,我是這一塵觀的觀主,劉世子乃是進香的香客,我總要盡一盡該盡之責。」

  卓瑋玠哼了一聲,在她頸側親了幾口,口氣很是不怎麼舒爽地說道:「那種心懷不軌之人何必理他。」

  李素月知道這種時候說話要小心謹慎些,萬萬不能引起這位醋王醋意大發,「他不當面點破,我便當他是個普通香客。他若點破,那我自是要避嫌的。」

  「若不是這家伙橫插一槓,你現在就應該回王府了。」

  「王爺怎麼會來觀裡?」

  卓瑋玠摟著她,手漫不經心地在她的身上摩挲著,語氣不是很好地道:「覬覦本王王妃的人都追上門來了,難道本王還能在府裡坐得住?」

  「王爺——」

  卓瑋玠翻身將她壓在床上,低頭吻上她的唇,急切地尋求分開這些日子的慰藉。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李素月的唇被吮吻得紅潤誘人。

        「讓你早去早回,你倒好,跑到承平伯府裡是樂不思蜀了嗎?」卓瑋玠微微瞇眼。

  李素月伸手推著他的胸膛,不讓他繼續胡來,「別鬧。」

  卓瑋玠翻身在她身邊躺下,抓著她的手放到唇邊,一邊親一邊道:「本王且吃這一遭教訓,以後斷不能讓你獨自出門。」否則這心沒著沒落的,他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承平伯府裡的那一攤子爛事,憑什麼耽誤他王妃的時間,害得他形單影隻、孤枕難眠,簡直豈有此理。

  「我原想著打發他走之後便回去的,既然王爺也來了,我們便在觀裡住些時日也好。」

  卓瑋玠發出一聲輕笑,「這是在伯府裡住得鬱悶了?」

  李素月沒反駁,她在承平伯府裡住得確實挺不愉快的,這是事實。

  「本王總是要慣著你的,自然是你說如何便如何。」卓瑋玠有些無可奈何地說,然後從袖袋裡掏出幾張紙朝她遞過去,「為了打發時間,本王也多少幹了點事。」

  「王爺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麼委屈……」李素月翻著那幾張紙,分明想勾起唇角,卻又壓著維持淡然,反而有些古怪。

  這些紙全都是店鋪田莊的房地契,名字一如既往地寫著她的名字,只是這些房契原來的主家應該是承平伯府世子夫人那邊的。

  呃,雖然大舅母被狠狠放了血,但是她心情真的挺好的。

  她家王爺雖然病弱,但是於經商一道倒是很有天賦,手下也有一幫極其能幹的屬下,但凡對她不友好的人,福王不會對他們喊打喊殺,那不符合他病弱嬌貴的形象,卻會盡可能從財物方面讓他們飽受摧殘。

  殺人不見血啊!但她喜歡!

  「本王難道還不夠委屈?」卓瑋玠翻身側躺,讓她跟自己面對面,「本王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本王的王妃卻在別人府上瞧熱鬧,本王還不能理直氣壯地派人去把人叫回來,這難道還不委屈?」

  李素月心裡嘆了口氣,順著他道:「委屈。」你這一委屈就直接又讓別人大放血了。

  「知道本王委屈就好。」

  「嗯。」李素月很無奈。

  「本王坐馬車過來顛得有些不舒服,你陪本王躺會兒。」

  「好。」

  這一躺,就躺到了窗戶都被晚霞染紅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3 PM 編輯

【第九章】   拉近的兩顆心

  觀裡來了位貴客,劉青楓還是聽觀裡的小道士說的。

  只是當他看到那位在道觀後門外,跟李素月對弈的貴客後,他的心就莫名一沉,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城中福王車駕裡疑似看到她的那一幕。

  當時到底是不是他眼花了?

  巳時的陽光並不熾熱,反而帶著些和煦,那兩個人便是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對弈。男子相貌俊美,氣質清貴,卻又帶著幾分無法掩飾的病弱,一雙桃花眼從棋盤落到對弈的年輕女冠臉上時,流露的是讓人一目了然的溫柔與寵溺。

  劉青楓的心頓時一沉,但坐在他對面執子沉思的道裝女子卻似是毫無所察,注意力彷彿已經全部投在了手下的棋盤上。

  「這一步很難決定嗎?」

  劉青楓走過去的時候,就聽到卓瑋玠帶著幾分調侃笑意對他的對面的人說著。

  李素月捏著棋子的手抵在下巴上,語帶踟躕地道:「我總覺得這是個陷阱。」

  劉青楓聽到卓瑋玠發出一陣低笑聲,這讓他的心沉得更深。

  要知道福王待人一向都是一副冷情冷肺的形象,幾曾見過他這般對人笑得開懷過?

        「那你是要認輸嗎?」卓瑋玠打趣著妻子。

  李素月抿唇,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將目光重新落回棋盤上,「掙扎都不掙扎就認輸,不是我的風格。」總是要在嘗試過後才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好,隨你。」他對她有足夠的耐心。

  「見過福王殿下。」劉青楓上前見禮。

  卓瑋玠彷彿此時才察覺到他一般將目光移了過去,嘴角的笑還未完全收起,眼裡的笑卻已經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噢,是平北侯世子啊。」

  「是在下。」

  「你怎麼會跑到道觀裡來的?本王不記得你信奉佛道之說。」

  劉青楓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素月的方向,見狀,卓瑋玠微不可察地蹙眉,目光變冷。

        李素月扭頭看過去就跟劉青楓的視線撞上,她微微一怔,而後禮貌地微笑點頭示意,之後繼續將自己的心思放回棋局。

  男人之間的戰爭什麼的,她並不想介入。

  劉青楓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身分來詢問,再者,或許是他多心了,福王有心並不表示她也有意啊。

  「劉青楓。」

  「啊?」劉青楓猛地回神,目光一下就對上了福王冰冷的目光,他心頭頓時一凜。

  「李道長很好看嗎?」卓瑋玠的聲音透著懾人的冷。

  劉青楓定了定心神,答非所問地道:「王爺怎麼會來這裡?」

  卓瑋玠冷著臉道:「我跟李道長是舊識,知道她在這觀裡清修,故而過來看看她,也借她這裡養養身體。」

  「王爺怎麼認識她的?」

  卓瑋玠不吝於告訴他,「她去紫雲觀出家之前便認識的,我也曾在紫雲觀住了一段時間。」

  劉青楓的表情有點僵,福王這是在告訴自己他們兩人的關係很親近嗎?

  「去紫雲觀之前,我什麼時候認識你的?」

  兩個男人因為她的話而將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而李素月只是擰眉看著那個胡說八道的男人,「在紫雲觀時才是我們認識的時候吧。」

  卓瑋玠搖頭,認真地道:「之前我們有見過,你的丫鬟還去向我道歉了,我也聽到過你的聲音。」

  「沒有打照面不算。」李素月冷著臉說完,繼續去煩惱那一步棋究竟要怎麼走。

  卓瑋玠笑著點頭,「好,你說不算就不算,都聽你的。」

  劉青楓沒有說話,心裡卻因為這兩人透著三分親近的對話而掀起驚濤駭浪。

  李素月終於將手裡的棋子落了下去,卓瑋玠毫不猶豫地跟著落了一子。

  李素月一看臉色就變了,雙手虛握了一下,不是很甘心地道:「我輸了。」

  「不是還沒有下完,這就認輸了?」卓瑋玠笑著打趣她。

        李素月掃了他一眼,將棋盤上的棋子一粒粒撿回棋笥,「已是必敗之局,沒有掙扎的必要了。」

  「你向來能認清現實,不做徒勞之事。」

  「聽起來並不像是誇獎的話。」

  卓瑋玠手掩在唇邊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滿眼帶笑地看著她道:「怎麼又生氣了呢?」

  李素月不想理他,悶著頭收棋子。

  卓瑋玠縱容地看著她,帶了點討好地說:「再下一盤,這回我讓你。」

  李素月將一粒棋子扔進棋笥,「這樣的話直接說出來,你覺得我應該給你什麼反應?欣喜若狂嗎?」

  「姑娘。」就在這個時候,端著托盤的菊香走了過來,「王爺的藥好了。」

  李素月看了某人一眼,見他絲毫沒有動的意思,只好自己伸手從托盤上將那碗藥端了下來,放到某人手邊,「你的藥,趁熱喝。」

  卓瑋玠看了一眼藥碗,「很苦啊。」

  「良藥苦口。」

  卓瑋玠往她身邊湊了湊,笑問:「有沒有蜜餞?」

  李素月伸手將他的臉推開,起身站了起來,順手撣了撣身上的道袍,「幼稚。」

  卓瑋玠一把抓住了她的一隻手,仰頭看著她笑道:「一言不合轉身就走,不太禮貌啊。」

  李素月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冷淡地道:「藥涼了藥效就不好了,喝藥。」

  一旁的劉青楓簡直都要驚掉下巴了,眼前這一個福王該不是個假的吧?

  福王簡直有調戲良家女子的嫌疑,而且還做得無比光明正大,一點都沒有在他這個旁觀者面前遮掩的意思……

  不,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在他面前顯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想讓他知難而退!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恥?福王明知道自己活不久,還要拽著別人為他陪葬,太不要臉了!他絕對不會讓李姑娘去當福王妃的,劉青楓悄悄攥緊了拳頭。

  李素月轉身往一塵觀的後門走去,此處便只剩下了卓瑋玠和他的侍衛,還有劉青楓和拿著托盤的菊香。

  卓瑋玠端著碗喝自己的藥。

  劉青楓鼓足了勇氣開口道:「王爺,李姑娘是個出家人,您……」

  「這是我跟她的事,與你無關。」卓瑋玠冷冷地打斷了他。

  劉青楓卻還是堅持繼續說了下去,「您這樣糾纏她一個出家人,不太好。」

  卓瑋玠一口氣將剩下的藥全部喝了下去,將碗隨手遞給等在一旁的菊香,這才說道:「我記得世子你好像不久前才解除婚約,怎麼這麼快就有新目標了?」

  劉青楓被堵得胸口發悶,他如果早知道自己搞錯人,根本就不會有定錯親這種事。

  「不過,你之前的訂婚對象好像就快要成親了。」卓瑋玠不無惡意地說。

  劉青楓當然知道承平伯世子小兒子的成婚對象是誰,他也有些窩火,可是這些跟他真正在意的人比起來並不算什麼。

  「之前的婚事是因為出了差錯,我原本想訂親的人選其實是李姑娘。只可惜,她現在出家了。」劉青楓終於把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卓瑋玠發出一聲冷笑,身子微微靠在桌上,看著面前這個試圖挑釁他的男人,說出的話更是尖銳刺耳,「如果總是在錯過,那就說明你們沒有緣分。即然沒有緣分,那就不要強求。」

  劉青楓被他這話激得脫口反駁道:「那王爺明知自己身體不好,又何必還要來糾纏李姑娘?」

  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四周陷入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卓瑋玠低低地笑了起來,以一種慵懶的姿態靠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盯著劉青楓道:「不容易啊——你竟然敢把這話當著我的面說出來。」

  劉青楓額頭隱隱見汗,卓瑋玠卻還在感嘆,「真不容易啊。你說得對,我們福王一脈確實都活不長,」卓瑋玠朝著他笑,「可那又如何?只要我還沒死,我就可以把自己喜歡的女人娶回去。」

  「娶回去讓她守寡嗎?」事到如今劉青楓也豁出去了。

  卓瑋玠微微瞇眼,「能活著沒人會想死,我會努力讓自己活得長久些,但我不會因為自己的身體而將喜歡的姑娘拱手讓人。」

  「可這對她並不公平。」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的事,就算我可能陪著她的時間不長,但至少我會把自己所剩的時間都花在她的身上,而她並不用擔心我可能會移情別戀,因為我時間有限啊,容不得半點分心。」

  劉青楓:「……」

  對方說得很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有多少夫妻少年恩愛,隨著時間過去,卻人心易變,情愛不再。

  「所以呢,你就不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因為你不會有機會的。」卓瑋玠最後直白地警告他。

  劉青楓用力攥緊了拳頭,他知道對方這麼說是有絕對把握的,只要福王開口,要拿到賜婚聖旨簡直太過輕而易舉,他毫無勝算!

  最後,劉青楓離開了—塵觀,走得失魂又落魄。

*             *             *

  打發走了情敵,福王殿下心情變得很愉悅,他帶著這樣的好心情,回了道觀的後院。

  李素月正站在院中給花圃中的花木剪枝,倩影在陽光沐浴中顯得無限美好,讓卓瑋玠都油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這樣美好的女子就讓他這個病秧子給禍害了。

  只是這股愧疚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心思很快就變成:美好的東西當然要抓在自己手裡,哪有輕易讓給別人的道理。

  「阿月。」他喚著她的名字走近。

  李素月沒有看他,逕自忙著手裡的活兒,開口問道:「人打發走了?」

  「嗯。」回答完,見她沒再追問,卓瑋玠忍不住問她,「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打發走他的?」

  李素月無所謂地道:「我只要知道結果就好了。」

  「你倒是通透。」

  「過獎。」

  卓瑋玠走到她身邊,伸手摘了一朵綻放的粉月季簪到了她的道髻上。

  「你搞什麼啊。」李素月微惱,伸手將那朵月季從頭上拿了下來。

  卓瑋玠卻是笑道:「挺好看的。」人長得好看,怎麼樣都好看。

  李素月忍不住橫了他一眼,他卻是伸手從後摟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的李素月被嚇了一跳,手裡的花剪都差點剪歪,「做什麼?」

  卓瑋玠答非所問地道:「陽光真不錯啊。」

  「喂——」李素月很無力,這人是打算就這樣黏在她身後嗎?

  事實證明,那就是福王殿下的打算。

  接下來他就像個拖油瓶似的黏在自家王妃身上,連體嬰似的,導致李素月只能匆匆結束了修剪花木的計畫,陪著某人到簷下坐著論道。

  福王雖體弱,但學識涉獵卻廣,與他相處,李素月大多數時候還是覺得很舒服的,其他人看到兩人相處融洽的情形也都會心一笑,所謂琴瑟和鳴就是如此了。

*             *             *

  園子裡的菊花開得熱熱鬧鬧,正是觀賞的時節。

  天氣越來越涼,山中氣溫低,考慮到某人的身體,李素月便同他一道回了王府居住。

        近幾日園中菊花盛放,卓瑋玠吩咐人在花園亭中擺了酒菜,同妻子一道去賞菊。

  「酒?」李素月對桌子上的酒側目了一下。

  卓瑋玠微笑著伸手拿過酒壺給她倒了一杯,「我雖不能飲酒,看你飲也是好的。」

  李素月蹙眉,「我不善飲酒。」

  卓瑋玠卻道:「小酌兩杯,無妨。」然後,話鋒一轉,別有他意地說:「以前男裝在外時,不也會喝一點?怎麼如今卻不願陪為夫小酌了?」

        李素月頓時沒有脾氣。

  兩杯下肚,她的臉便紅了起來,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伸手扶著自己的額角,她咕噥了一句,「這酒好烈。」

  卓瑋玠看著她醉酒的嬌態滿眼都是笑,伸手將她攬到自己懷中,放到膝上安坐。

  李素月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頭挨在他的臉側,吐出的氣都帶著酒香,「有點暈……」

        卓瑋玠笑得不懷好意,將她抱坐在膝上讓她與自己面對面,一手扶著她的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緩緩湊近吻了上去。

  唇齒之間彌漫著淡淡的酒香,讓人沉迷。

  ……
 
  終於一切平靜了下來。

  「阿月。」

  李素月捲了被子不想理他。

  「阿月。」卓瑋玠繼續不屈不撓地纏過去。

  李素月到底還是怕他受涼又臥床,放了他進被窩。

  他一進去就抱住了她,將頭埋在她的頸側,「別生氣了,我也不知藥效這麼烈。」

        李素月嘆氣。

  「這是用來調和房事的,我不小心放多了,誰叫阿月平時總是矜持自守不肯主動……」說到後來卓瑋玠又忍不住有些抱怨起來。

  李素月又想將他踹出被窩了,主動?她哪裡敢主動,這人本來在房事上就不節制,她若是陪他一起放縱,他是想早點升天好讓她當福王遺孀嗎?

  「身體可有哪裡不舒服?」為了不早當遺孀,李素月壓著火氣問他。

  卓瑋玠嘆了口氣。

  李素月的心頓時一緊,然後她卻聽到那狗男人恬不知恥地說:「本王可能需要補腎,阿月實在太耗精血了。」

  「滾!」她還是當遺孀吧。

  卓瑋玠摟著她,埋首在她雙峰間悶聲笑,他家阿月逗弄起來真是有趣。

  俗話說得好,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便是有些齟齬很快也就散了,李素月和卓瑋玠沒多久就摟抱在一起睡了,身體的疲累讓他們並不想洗漱進食。

  後半夜的時候,李素月是被身旁火爐一般的熱度熱醒的。

  「來人,點燈,去叫太醫。」

  隨著她這一聲,福王府後院登時嘈雜了起來。

  太醫來之前,李素月急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叫人把床收拾了一下,好歹別在人前太狼狽,只不過太醫到來把脈後,一切還是無所遁形。

  「王爺這是……」劉太醫收回把脈的手,看了一旁的李素月一眼,欲言又止。

  「劉太醫但說無妨。」

  劉太醫心一橫說道:「王爺在房事上過於放縱了,又沾了酒氣衝了藥性,所以才會引發高熱。」

  李素月多少有些尷尬,可始作俑者高熱昏迷,她只能替他聽著,有極大可能也替他背了鍋。

  「我會注意的。」

  劉太醫摸摸鬍子,略有猶豫地道:「王爺任情縱性慣了,王妃盡心就好。」

  他的言下之意是,實在勸不住也別太為難自己,免得白白壞了夫妻感情。

  「我知道。」老太醫的話她聽進心裡了,聽說劉太醫自卓瑋玠幼時就照看著他的身體,自然對他的性情也有所了解,會如此勸告,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好意她心領了。

  「王妃用藥酒幫王爺擦身降溫,老夫再開一服藥,讓人煎了喂王爺喝下,高熱應該很快就能降下來。」

  「有勞太醫了。」

  「老夫份內之事。」

  接下來的時間,福王府內院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照料王爺,一直到天光大亮時,卓瑋玠的高熱終於完全消了下去,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李素月去洗漱了一下,吃了一點東西填肚子,然後又端了碗米湯去喂床上的那位大爺。

  他太虛弱,就只能喂些流質的食物,喂完後隔了一會兒,藥房送來煎好的藥,李素月又去喂藥,然後喂水。

  如此好一番折騰之後,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傳達來的疲乏。

  某個把自己整得臥病在床的王爺占了床位,她又不能遠離,便到一旁的軟榻上躺了,而她實在是太過疲累,躺下沒多久就陷入沉睡。

  她睡過去不久,原本昏迷的卓瑋玠便醒了過來,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王妃人呢?」

  內侍把人指給他看,他這才放下心來,一睜眼身邊沒人,又思及自己先前做的好事,他真怕自家王妃給他來個離家出走。

  夫妻鬧彆扭,收拾東西帶人回娘家什麼的,不拘階層,通用!

  低聲讓人準備熱水,卓瑋玠先在內侍攙扶下去洗漱一番,換過衣服,又吃了碗粥。

  此時,床上的東西都已經全部換過,他雖有些虛弱,仍堅持自己親手把妻子抱回了大床,然後自己也躺了上去,將她摟在懷中闔眼睡去。

  太過疲累的李素月意識迷濛間有所察覺,但因圍繞自己的是熟悉的氣息,她便沒有睜開眼睛,任他施為。

  有些事早在日復一日的潛移默化中變得不一樣。

*             *             *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大雪在不經意間覆蓋了整座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呵出一口氣都彷彿要瞬間結成冰晶,在這樣的天氣裡,很少有人會喜歡出門,像卓瑋玠這樣體質先天就弱的人就更不會挑選這樣的天氣出門,如今他有紅袖添香,溫香軟玉在畔,那就更是懶得挪動一步了。

  沒事調戲調戲妻子,白日宣個淫,晚上通個宵什麼的,這才是人生至樂,房事節制什麼的,對他來說就是狗屁。

  他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到生命盡頭的人,不趁著有精力揮灑的時候播種耕耘,不及時行樂,難不成就為了把人娶回來守活寡嗎?

  他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十天臥個床的,放縱又能放縱到哪裡去?

  劉太醫有時候就是太過保守,總是讓他學那種五六十歲的人才做的修身養性,那他活得還有什麼樂趣?

  不過,晚上通宵是會被另一位主角拒絕的,這就讓福王殿下有些無奈,但也只能英雄氣短,他都聽他家王妃的。

  看看坐在一邊縫衣服的妻子,卓瑋玠又偷偷摸摸地移了移靠枕往她身邊湊,李素月想著自己拒絕他的求歡,也該給點補償,就權當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卓瑋玠一點點挪過去,最終讓自己枕到了她的大腿上,這才滿意地瞇起了眼。

  「這麼天天窩在屋裡陪我,會不會覺得無聊?」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李素月一眼都沒分給他,淡淡說道:「無聊我可以出門嗎?」

  卓瑋玠想都不想地道:「我不想出門,你出去我怎麼辦?」

  那這是問心酸的嗎?李素月就不想搭理他了。

  前幾天他出門在廊下站了一會兒,然後就著涼病了好幾天,今天才總算恢復了精神。

        弱不禁風的女子她尚未見過,但弱不禁風的男子她真的領教了!心累!

  她還沒有懷孕,但卻已經有了養孩子的艱辛感,如果未來的孩子也像枕在她腿上的這位一樣有著爛身體,她真的不想生,一點都不想!

  先不說她照料的辛苦,光是孩子自己難受,養大了也不知道還會去禍害哪家無辜的小姑娘,她就覺得還是不要造孽了。

  在某人活著的時候,她小心伺候著就行了,只當自己上輩子真是罪大惡極,這輩子才會遇到這混蛋好了。

  如果不這麼想,李素月覺得自己真的可能要發狂了。

  「這種天氣出去有什麼好玩的?」卓瑋玠把玩著手裡的暖玉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話。

        「踏雪尋梅。」

  「咱們府裡也有梅樹,想看的話不用出去。」

  「自然之美豈能一樣。」她反駁。

  卓瑋玠若有所悟,「這就是家花沒有野花香。」

  李素月:「……」這話感覺不對,可又好像沒問題。

  「我聽說承平伯好像準備分家了。」

  「什麼?」

  見終於勾動了她的關注,卓瑋玠抬手捏捏她的臉,在收到她的瞪視後,這才笑道:「承平伯準備讓世子襲爵,然後趁機把家分了。」

  李素月嘴角勾了一下,「分了好。」

  「對,分了好。」卓瑋玠對此也是一樣的看法,「這樣到時候丁武平背你上轎就不會跟承平伯府扯上關係了。」

  李素月停下手裡的針,垂眸看他,「你在裡面做手腳了?」

  「沒有。」卓瑋玠立即否認,「當然沒有,我像是那種閒著無聊管閒事的人嗎?」

  「挺像的。」她陸陸續續接收的一些田宅房產都是曾經對她虧欠的人所持有的,就連原來屬於鎮遠侯府李老夫人的遺產如今都全部落入了她手中,也不知道鎮遠侯如今是何等窮困的模樣了,鎮遠侯有沒有又跑去替侯爺夫人暖床掙零花?

  鎮遠侯實在是個大奇葩啊,給自家嫡妻當面首當得還挺食髓知味的,有這種生父很恥辱啊,所以她當年旁敲側擊知曉內情後果斷就決定找機會跟侯府脫離關係。

  「阿月,」卓瑋玠一臉認真,「你不能這麼懷疑自己的丈夫。」

  李素月回他一記冷哼,不屑就此浪費口舌。

  「承平伯似乎有意接你去伯府過年。」他像是無意間提到這件事一樣說了出來。

  「你有什麼安排?」李素月不答反問。

  卓瑋玠閉著眼睛道:「我讓觀裡的人告訴他們你出去雲遊了。」然後聲音放低,小聲嘀咕,「過年你當然是要跟我一起過的,去什麼伯府。」

  李素月搖頭,不想對他表示什麼。

  她身在福王府,他想讓她知道什麼,她才能知道什麼,她對此並無什麼反感,她很善於凡事看好的一面,他的作為也有想要護她的原因在,如今有人擋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風擋雨,她樂得當一隻不知憂愁的金絲雀。

  等到哪一日這片遮風擋雨的屋簷不在了,她便再也躲不得懶,她只想那一天越晚來越好。

  這人的身軀或許病弱,性格也許惡劣,為人興許黑心肝,但不管如何,這個人在總是不一樣的。

  「我的阿月果然是不一樣的。」

  李素月有些不解地看他。

  卓瑋玠直起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重新躺了回去,語氣輕快地道:「我很高興你能信任我。」

  李素月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由得笑了。

  卓瑋玠有些感嘆地道:「夫妻間的信任很是難得,我很高興。」不管他做什麼,她從不質疑,這很好,真的很好。

  李素月繼續自己手中的針線活。

  彼時窗外大雪紛飛,窗內溫暖若春,羅漢床上一坐一臥的兩個身影給人一種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感動。

  安總管看在眼裡,內心滿是欣慰,看到小內侍進來,他上前接過小內侍端來的果盤,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果盤放到了羅漢床上的小桌上。

  果盤裡紅艷艷的瓜瓤,翠綠的瓜皮讓李素月眼睛睜大,大雪天吃西瓜!

  「有錢人果然生活得很奢侈啊。」李素月忍不住感慨。

  「你現在也是有錢人。」卓瑋玠忍不住提醒她。

  「我哪有錢。」李素月有些莫名。

  「福王府所有的財產可都是你的嫁妝了,你怎麼會沒錢。」

  李素月失笑,「呀,我倒忘了這事了。」

  卓瑋玠笑了一聲,「可見當初就是為了勸退我才提了那條件,我家阿月真是一點都不愛慕虛榮。」

  李素月抿唇微笑。

  「阿月想好到時候從哪裡出嫁了嗎?」

  聽到這一句,李素月臉上的笑微微凝滯,從哪裡出嫁?

  沉默到最後,她如是道:「一塵觀吧。」

  卓瑋玠從她腿上起身,伸手將她攬到了懷中。

  「你又怎麼了?」李素月伸手想推開他,她手上還拿著針呢。

  卓瑋玠的聲音低了幾分,輕輕拍撫著她的背,「以後,福王府就是你的家,娘家婆家都是。」

  李素月眼睛突然有些泛酸,她用力壓下了那股突如其來的淚意,彎著嘴角笑了。

  卓瑋玠攬抱著她看不到她臉上的笑,卻能感到她整個人在那個瞬間的失落孤寂。看似對一切淡泊無欲的人,其實內心深處是有期望的,只是被她當成了奢望,時間過得久了,連她自己都騙過了,以為自己真的無欲無求。

  心疼……他很心疼!

  如果他能早一點遇到她,是不是就能讓她早一點感受到被人疼寵呵護的幸福?

  卓瑋玠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很慶幸自己終究還是遇到了她,把她帶回了家。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李素月推開抱著自己的人,朝他微笑,「我沒事。」

  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在我面前,你不必隱藏。」

  李素月只是笑,「真沒事,一塵觀的地契是我的,從那裡出嫁合適。」

  「隨你,只要你高興。」

  「嗯。」李素月別過頭,將目光落到果盤上的幾塊西瓜上,輕聲問:「吃瓜嗎?」

  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轉移話題,卓瑋玠順著她的話說:「我脾胃弱,你自己吃吧。」

  「哦。」李素月拿了一塊西瓜,低頭咬了一口,沁涼的汁液滑過喉朧,直沁心脾,似乎跳過快的心也跟著冷靜了下來。

  卓瑋玠又一次在她的腿上枕了上去,閉目養神。

  她說過她沒被人討好過,所以不知道被討好是什麼樣的感覺,也就不知道要如何反應,這對她太陌生,有時還會讓她覺得尷尬,他理解,所以他願意給她一段適應的時間。

  李素月沉默地吃完了一塊瓜,接過了梅香遞來的濕帕擦過手,又重新拿起了針線,「瓜涼,不宜貪多,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

  「謝王妃賞。」

  閉著眼的卓瑋玠聽著丫鬟們腳步遠去,這才笑道:「你呀,太寵她們了。」

  「她們跟著我沒享過什麼福。」李素月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卓瑋玠沒再說什麼,他知道這兩個丫鬟是從小就陪在她身邊的,跟她一起住庵堂,一起晨鐘暮鼓,主僕情分不比尋常。

  血脈相連的親人比不過相伴的忠僕,很諷刺,可是卻是血淋淋的事實,也正是讓他的阿月有意無意迴避的事實。

  不能相親相愛,也不想傷害,那就只能遠離了,離得遠遠的,互不打擾,如此就好。這樣溫柔寬厚的人就是他的阿月。

  正因為明白她的心思,他才沒有去針對那些辜負傷害她的人,但如果有哪一天她想報復了,想發洩了,那他會是她最堅實的後盾。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李素月做著針線,半晌,眼角餘光瞥見男人動也不動,呼吸平穩,彷彿睡著了,動作越發的輕柔。

  一段時間過去,她用牙咬斷線頭,手中那件夾袍終於完工了,她將衣服抖開,仔細察看可有哪裡不合適,袍子卻一瞬間被搶了。

  「衣服縫好了。」

  李素月愣愣地看著被人拽去夾袍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呆地「嗯」了一聲。

  拿走夾袍的卓瑋玠已經在脫自己身上的袍子,準備試新衣了。

  李素月看看手又看看他,還有些沒想通,明明好像枕著自己的腿睡著的人,怎麼突然就清醒了過來,而且還這麼剛好地就把衣服搶走了。

  這人剛才該不是在裝睡吧?若是,他演技還真好。

  李素月上前搭手幫他將衣服換好,前後左右地看了看,確定沒什麼不妥的地方,這才笑了起來。

  卓瑋玠看著她的笑靨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往她身前一湊,毫不避諱屋裡的其他人直接就吻上了她的唇。

  李素月用力推開了他,睜眼瞪他,「又胡來。」

  卓瑋玠不以為意地一笑,「阿月如此秀色可餐,為夫難免心旌搖動,這太正常了。」

        「到了正月你也許還是要進宮飲宴,我再幫你做兩身棉袍。」

  「那自然是好的,」卓瑋玠抓住她的手,翻著檢查了一遍,「沒有扎到就好。」

  李素月睨他,「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笨手笨腳的嗎?」

  卓瑋玠搖頭,特別坦率直白地道:「不是啊,我就是怕你萬一不小心扎到手我會心疼,可我又想穿你親手給我縫的衣服,所以才閉著眼不敢看的。」

  李素月:「……」

  梅香和菊香都忍不住低頭偷笑。

  安總管也忍不住目光游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他家王爺真是太過調皮,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喜歡撩撥王妃生氣。

  「那為了不扎到我的手,你還是穿針線房裡做的棉袍吧。」李素月決定不慣著這嘴壞的家伙。

  「阿月你沒這麼小心眼吧。」

  「我就小心眼了,怎麼著?」

  卓瑋玠坐到她身邊,摟住她,好脾氣地道:「還能怎麼著呢,你高興就好了。」

  李素月一開始還繃著臉,但被他抱著蹭著,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也陪著她一起笑。她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嗔道:「討厭,老招惹我。」

  「那是,我自己的王妃還不能招惹一下嗎?」卓瑋玠順著竿子地往上爬。

  「我在屋裡坐久了,出去走走。」她推開他站起身。

  卓瑋玠跟著起身,「我也……」

  「你不許去,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裡等我回來。」李素月飛快地截斷了他的話,還朝他狠瞪了一眼,就他那破身體,吹一下冷風躺好幾天,要是陪她去園子裡賞一回雪,說不定她就直接當寡婦了,想想都累!

  被嫌棄的福王殿下只能無奈地看著丫鬟為妻子繫上外出的雪狐皮披風,又往她手裡塞了暖手的小火爐,然後陪著一起出了屋子。

  「老安。」

  「老奴在。」

  卓瑋玠一臉失落地看著門口的方向,帶了點慘澹地說:「我被阿月嫌棄了。」

  安總管只能安慰他道:「王妃也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我只是想陪著她。」

  安總管只能直接拿出殺手鐧,「可您萬一生病的話,受累的還是王妃啊。」

  卓瑋玠嘆了口氣,重新走回內室,又歪回了羅漢床上,「我這身體總歸是太弱了。」

        「王爺放寬心,只要好生將養著,總是能好起來的。」

  卓瑋玠歪在引枕上,眼眸半合,語氣聽不出喜怒地道:「好不好得起來倒不重要,就算是一直病歪歪的,能一直陪著她也行。」

  安總管眼睛有點發潮,趕緊低下了頭。

  然後,他又聽到自家王爺自語似的說:「不管如何,我總得親自將她娶進門來。」

  明年四月,還有好幾個月呢,但願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天他能順利熬過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2 PM 編輯

【第十章】   認清現實

  春日的陽光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河邊的柳樹在微風中輕擺,在河中映下翩千的身影,迎著陽光張開的手指被光線照得有些紅,明亮的光線讓人的眼睛無法直視。

  再一次自由地呼吸郊外的空氣對卓瑋玠來說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躲過了徹骨的寒冬,卻被二月的小風給絆了腳,一倒下就整整臥床了一個月,甚至一度讓所有人都認為他熬不過這個春天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熬了過來,只是整個人痩了一大圈,變得消瘦無比,身體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到戶外散步他也只能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很差勁。

  「阿月。」他輕輕地喚著。

  一身內侍裝的李素月從輪椅後走到他身前蹲下,柔聲道:「怎麼了?」她順手又替他攏了攏身上的裘衣。

  春日的溫度很宜人,可身體病弱的福王仍舊裹得厚厚的,如同生活在另一個季節。

  卓瑋玠抓住她的一隻手,她瑩白如玉的手握在他蒼白瘦削的手中,對比異常慘烈。

  她是如此年輕健康,而他卻是如此的病弱蒼白。她像枝頭飽滿的水蜜桃,他卻如同日暮西山的殘陽苟延殘喘。

  卓瑋玠露出一個近乎自嘲的笑,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目光貪婪又珍惜地看著她道:「突然有些後悔抓你在身邊了。」

  李素月笑了笑,帶了一點挑釁地說:「那你還有機會修正錯誤啊,趁著婚訊未發布,取消婚禮,放我自由。」

  他抓著她的手猛地收緊,目光微沉,「本王還沒死呢。」

  李素月從容地刺他一句,「一點都不真誠的後悔。」

  卓瑋玠坦然道:「那又如何?」

  「那你還想聽到我感情真摯、溫柔體貼地對你說些肉麻兮兮的話不成?」她微微挑了一下眉。

        卓瑋玠忍不住笑了,伸手描著她的眉眼輪廓,不是很認真地道:「就不能看在我病弱的份上裝一裝?」

  李素月抿唇,自言自語似的道:「你也沒覺得自己病弱就不禍害我啊。」

  卓瑋玠低笑出聲,抓著她的手湊到唇邊親了親,帶了一點自得地道:「所以我們兩個很配啊。」

  她朝他露出一個無奈又縱容的笑。

  「很快就要到成親的日子了。」說到這個,卓瑋玠眉眼不由舒展開來。

  「所以快點好起來吧,成親時我還是希望熱熱鬧鬧的。」畢竟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嫁人的經歷,她也想留個好回憶。

  「好啊。」

  「出來有一會兒了,要回去嗎?」

  卓瑋玠搖頭,「再推我走走吧。」在床上躺得久了,總覺得身體都要生鏽了,想多呼吸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這種帶著青草花香的空氣真的很讓人沉迷。

  「好。」

  李素月推著輪椅沿著河岸慢慢地走著,在他們身後不遠跟著王府侍衛、太醫,保證有需要的時候他們能及時出現。

  這裡視野開闊,景色很好,抬眼看去還能見到三五成群郊外踏青的人。

  那些踏青的權貴也不是沒人認出福王的身分,但福王性情冷淡,一點都不平易近人,主動到他面前問安寒暄的人並不多,只是悄悄打量他們的人還是有的。

  先前福王病危的消息,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有不少人猜測,若無意外福王大約也就這一年半載的光景了。

  大家倒是對於近段時間京城風傳的福王妃人選十分好奇。

  沒有人認為福王妃會是一個孤女,皇家怎麼可能坐視這種事發生?可大家猜測的人選一個個排除,卻依舊沒發現真相。

  對於福王妃人選,平北侯世子劉青楓心中有所認定,她出家無家,說是孤女也沒什麼不對,可她畢竟出身侯府,是鎮遠侯嫡女,還俗也不是一般的孤女。

  只是劉青楓沒有想到他會猝不及防地在河邊與兩人打照面。

  三人相對,空氣都似乎在那一瞬間凝滯。

  最後,還是劉青楓先行施禮問安,「見過福王殿下。」直起身子時,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推著輪椅的人身上,心依舊有些痛。

  卓瑋玠像是沒注意到對方的異樣,淡漠地道:「世子也來踏青啊。」

  「正是。」

  「我們回吧。」卓瑋玠沒有了繼續散步的意思。

  李素月沒有說什麼,只是推著輪椅轉了個方向,往來時的路推去。

  劉青楓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滿身落寞。

  直到離那個人足夠遠,卓瑋玠才開口道:「你覺得劉世子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嗎?」

        這是道送命題啊!李素月以平靜的聲音道:「我不知道,因為我並沒打算把自己的終身交給他,自然也不會考慮他是不是值得。」

  聽到她的話,卓瑋玠不由得笑出了聲,低聲喚她,「阿月。」

  「嗯?」

  「那你覺得我是值得託付終身的人嗎?」

  「不是。」她回答得乾脆又直接。

  「哦,你就不怕我生氣?」

  「我覺得只要不想早早當寡婦的人都不會把你當成託付終身的對象。」

  「看來你的怨念很深啊。」

  「是呢。」

  「那要怎麼才能讓你不再有怨念呢?」

  「努力比我活得長久些吧。」李素月輕淡地說,似乎說的只是一句特別尋常的話。

        卓瑋玠有片刻的沉默,然後輕輕笑了出來,「好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彎了唇線。

  今天的陽光真的很溫暖啊!

*             *             *

  四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這一天,整座京城的權貴都關注著福王府。

  因為,福王在這一天娶親,讓他們猜測了許久的福王妃身分即將揭曉。

  福王府的迎親隊伍辰時從王府出發,沒有到城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卻是直接出了城,這出乎所有人意料。

  有好事者不辭辛苦地跟著迎親隊伍出了城,想要看看福王妃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迎親隊伍最後停下的地方會是一座道觀——一塵觀。

  當看到承平伯府三房的那位長公子背著新娘從觀裡出來送上迎親馬車的時候,跟來看熱鬧的人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送新娘上轎的都是娘家兄弟,這由著丁武平背出來的難不成是承平伯府的哪位姑娘?

  呸,承平伯府哪裡有姑娘啊,承平伯府就是個陽盛陰衰的地方,承平伯那輩只有鎮遠侯夫人一個女兒,下一代更是一票的男丁,哪裡有半個姑娘的影子啊。

  難道是丁三夫人娘家的侄女、外甥女什麼的?

  但也有人很快回過神來,由道觀聯想到了跟承平伯府有關係的人——鎮遠侯府不是有位出家做女冠的嫡出姑娘嗎?

  天吶,福王妃是鎮遠侯的嫡女?鎮遠侯知不知道自己成了福王的岳父?

  恐怕是不知道吧,自從鎮遠侯府裡那位恣意妄為的李老夫人去世後,鎮遠侯府閉門守孝,再加上新娘是從一塵觀裡出嫁,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這位鎮遠侯的嫡女對侯府真的是毫無半點情分,明明有兩個同胞弟弟卻是由著表兄背她出了門,這是表明跟侯府斷絕關係的立場啊。

  不但跟鎮遠侯府不牽扯,甚至連丁武平出身的承平伯府也不想牽扯——如今的承平伯府三房已經分府另居了,府上的匾額是「丁府」。

  這位自小便身世坎坷的鎮遠侯嫡女,似乎運氣一直不大好的樣子,否則怎麼會都出家做了道姑,本身又跟福王府扯不上關係,卻仍然被福王選中成了福王妃?

  真是位讓人同情的姑娘!

  前不久福王才死裡逃生熬過一場大病,如今迎親,身子也仍是虛弱,眼看著新婦守寡的日子就不遠了。

  但福王妃這個身分終究是尊貴無比的,沒有了丈夫,她還有皇家的尊榮和權勢,日子總不至於過得太難過。

  相較於她之前的人生,成了福王妃之後的日子或許對她來說才是幸福的吧——不少人暗地裡這麼想著。

  迎親隊伍慢慢悠悠地往回趕的時候,京城裡已經因福王妃身分揭曉的消息炸開了鍋。

  閉門守孝的鎮遠侯府,和剛剛經歷過襲爵分家的承平伯府都被驚動了,尤其鎮遠侯府簡直稱得上是兵荒馬亂。

  最後是在丁翠英心如死灰表情下說的一句話後安靜了下來——

  「她大喜的日子,我們都有孝在身,何必去觸她的楣頭。」

  是呀,福王大婚,大喜之日,而他們鎮遠侯府尚在孝期,根本不適合出現,恐怕也沒人想看到他們出現,否則他們不會在今日才知道福王妃是誰。

  李懷、李闊兩兄弟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黯然,他們的姊姊是如此地決絕,這是要完全斷絕親緣啊。

  就連五表哥都比他們更得姊姊親近,或許是因為五表哥是她幼時的玩伴吧,而他們雖然是同胞弟弟,可是這些年來又去庵裡看過她幾次,與她相處過多久呢?

  所謂親情並不是空口說說就能有的,到底還是他們做得差了,這才寒了別人的心。

  相較於鎮遠侯府因孝不能出面,新任的承平伯夫人周氏就顯得熱絡了許多,很想以娘家人的身分參與進去。

  但這一切想法卻被丁老夫人掐滅在了萌芽階段,丁老夫人直接命令下人關門閉戶,不許放半個人出府去,她的外孫女今天出嫁,誰都不能在今天這個好日子裡去給她添堵。

  但背過外人,丁老夫人卻忍不住拿著帕子揩淚,阿月終歸還是怨他們的。

  老承平伯背著手站在院中仰頭看天,神情有些愴然。

  吹鼓手們一路吹吹打打進了城門,長長的迎親隊伍吸引了眾多百姓的駐足圍觀。

  裝飾過的婚車緩緩在福王府門前停下,一身喜服的卓瑋玠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親手從婚車上將自己的新娘扶下了車。

  他牽著她的手,跨馬鞍,邁火盆,一路牽著她走進去,走進他的人生,從今而後她便是這座王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禮部派來的贊禮官一絲不苟地引導著婚禮進程,一直到將新人安全送入洞房。

  因為福王身體不好,酒是不能沾的,所以由皇室宗親替他接待賓客們,他只去露了下臉就回來掀蓋頭。

  外頭的熱鬧影響不到新房所在的馨合院,新房從外到內紅彤彤,處處都透著大婚的喜慶,喜秤挑開蓋頭,卓瑋玠便看到了那張宜喜宜嗔的嬌顏。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了成親,他已三日不曾見她,相思若狂。

  今日成婚,縱是平日不喜脂粉的李素月也不得不嚴妝正服,讓喜娘給她盛妝打扮,如此一來,原本容顏不俗的她便越發的姿容驚人。

  「本王的王妃果然生得好看。」

  李素月不禁一笑,卓瑋玠接過喜娘遞來的合巹酒,分一杯給妻子,交臂飲過合巹酒,新人雙雙坐在喜床邊,彼此望著,只覺此刻歲月靜好。

  「先去洗漱一下吧,這一身的行頭夠你辛苦了。」卓瑋玠先開了口,妻子這一身王妃大妝,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斤,加上晨起只用了一盞參茶便堅持到現在,他可是很心疼的。

  但新嫁娘總是要經歷這一遭的,皇室的媳婦禮儀規格要求更嚴苛一些,他也沒辦法改。

  其實李素月真的感覺有點辛苦,十幾斤的重量壓在身上,確實是不小的負擔,上了妝的臉更讓她覺得不適應,聽他這麼說了,自然就在二香的伺候下趕緊去淨房洗漱換衣了。

  卓瑋玠自己則去了另一間淨房洗漱。

  不久之後,換下喜服的新婚夫妻各換了一身紅色的新衣又在房間重聚。

  終於卸下一身負擔的李素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輕快了,看到外間擺好的飯菜,心情更是愉悅。

  卓瑋玠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自己慢慢喝著補湯含笑看著她進食。

  單只這樣看著她安靜地吃東西,他的心情都會變得好起來,胃口也會受她影響進而多吃了一點。

  喝完了補湯,卓瑋玠就著秀色可餐的妻子吃了小半碗米飯,把一旁服侍的安總管看得是眼眶發熱。

  這樣好,這樣好啊。只要王爺求生的意念旺盛,有盼頭,就有機會活得更久,而王爺好,王妃對將來也會有期望,王府就會變得越來越興旺。

  吃剩的飯菜自有人撤下去,李素月扶著卓瑋玠在房中走走,消消食。

  雖然今天成親,但他們之間的相處早已像是老夫老妻,彼此之間的默契也在一日復一日中養成加深。

  走著走著,卓瑋玠突然低聲笑了起來,「阿月,你說我們努力了這麼久,你的肚子始終也沒有消息,這孩子怕不是個懶鬼吧。」

  李素月懶得搭理他這話。

  卓瑋玠不需要她的回應,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覺得他或許是希望更加的名正言順出生,才遲遲不來。」

  聽到如此有調侃意味的話,李素月有點想摔開他的胳膊。

  彷彿察覺到她可能的舉動一般,卓瑋玠伸手攬住她的肩,兀自笑道:「你說我們要不要這就開始幫他起名字啊?」

  李素月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書房不是已經寫了一匣子的名字了嗎?」

  「原本阿月已經知道了啊。」他一副「我好驚訝」的表情。

  李素月一言難盡地搖頭。

  「給我算命的大師說過,撐過二十三,我就邁過了一個坎,又能拖上一些年月,說不定我們能多生幾個承歡膝下。」

  李素月扶他在羅漢床上坐下,然後被他一把拽入懷中抱坐在腿上。

  「阿月你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啊。」他捏住她的下巴狀似認真地左右端詳。

  李素月拉下他的手,特別誠心誠意、掏心掏肺地建議,「王爺多納幾個人進房,多生幾個的願望應該比較容易達成。」

  一個孩子的孕育誕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掛掉的陰影如影隨形,單靠她一人之力,多生多育真的不現實。

  卓瑋玠並不在意她的反應,笑道:「本王活得長久些,這願望總歸能達成的,所以阿月你要爭氣些。」

  李素月不想打擊他,所以不說話,但心下卻認為他們平時已足夠恩愛,可她這麼長時間過去肚子始終沒有動靜,顯然是身體原因。

  她的身體是沒問題的,老太醫早就幫她診過脈,那就只能是卓瑋玠體弱造成她受孕不易,如此看來,孕事真的不容樂觀。

  縱觀福王一系,子嗣不豐,生育的都是獨子,甚至不得不靠過繼延續香火,對於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凄慘!

  卓瑋玠抱著她,嘴上說歸說,心中卻是一片平靜,對子嗣並不關注,福王一系子嗣歷來單薄,沒有子嗣是正常,多生多育不過就是信口一說。

  他也不怕說了會對妻子造成心理負擔,因為她壓根毫無負擔,能忍著沒回嘴已經是看在今天是他們大喜日子的份上了。

  他家阿月啊,有時真的是牙尖嘴利,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主兒,小潑辣貨!

  潑辣他也寵,就想寵她一生一世,陪她白頭到老。

  這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祈願,正因為是祈願,他才越發不會輕易說出口。

  他抱著她,她依偎在他肩頭,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靜靜地相擁。

  不知不覺中,李素月便在他懷中沉睡。

  一大早便被折騰起來,忙忙碌碌忍飢挨餓,分毫不差地按著宮中女官教導的禮儀完成了整個婚禮,現在肚子吃飽了,眼皮就忍不住黏住了。

  卓瑋玠雖沒像她一樣被折騰來折騰去,但迎親來回馬車的顛簸也讓他有些疲累,見她睡著,便直接抱了她往臥室走去。

  紅色的紗幔一層層落下,一層層隔絕外人的窺探。

  卓瑋玠彎腰將懷中人放到收拾乾淨的喜床上,看著她躺在一團火紅中,那張臉越發顯得瑩白如玉。

  他親手幫她除去身上的衣物,摘掉頭上的釵環,將她的長髮解放開來,之後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上床懷抱溫香軟玉閉眼睡覺。

  洞房花燭夜什麼的,等他休息好,養精蓄銳之後再說,反正懷裡的人也跑不掉。

*             *             *

  隨著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卓瑋玠前段時間因病痩下去的肉也終於又長了回來,恢復了十成十的俊俏。

  他們夫妻成婚一個月後,承平伯府便有帖子遞來,但未被接受,後來大概是承平伯夫人周氏被丁老夫人警告了,沒再出來套交情攀關係。

  而鎮遠侯府在一年整孝期滿後,也以鎮遠侯的名義投了帖,但要來拜見的卻是侯府的庶長女,名帖直接被安總管扔了出去。

  安總管惱火得很,覺得這是成心來噁心他們王妃來了!

  滿京城誰不知道當年鎮遠侯和他那位如夫人之間的爛事,投帖子的是侯爺夫人,倒還說得過去,侯府的庶長女?鎮遠侯到底被那個如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殊不知,在得知丈夫向王府投帖的事後,丁翠英差點氣炸了肺,她一個地方沒看顧到,就讓那些壞心的往女兒跟前添堵,長此下去別說修復母女情分了,母女都沒得做!

  丁翠英下了決心要整治府裡一番,務必要阻絕再有人上門添亂。

  而不管鎮遠侯府眾人關起門來如何鬧騰,慶國公府辦賞荷宴向福王府下了帖子,收到了會準時赴約的答覆。

  這可是自從成親後,福王妃答應出席的第一個花宴,也代表著李素月以福王妃的身分正式踏入權貴圈,眾人都懷抱或期待或好奇的心思想要瞧一瞧她。

  等到賞荷宴那天,眾人發現不只福王妃來慶國公府,福王也來了,都各自有了想法。

  福王成親後這段時間不少人深入挖掘了一通福王和福王妃的相遇相識過程,發現福王不聲不響地幹了不少事。

  首先,追人都追到紫雲觀去了,用心昭然若揭。

  其次,一塵觀所在的地方,原本是福王的地盤,改頭換面之後就賣給了承平伯家三房的五少爺丁武平,最後成了福王妃清修的所在。

  誰說福王冷心冷肺不識風情的,這手段玩得實在太溜。神不知鬼不覺就把福王妃圈到了自己的手裡,這是溫水煮青蛙啊。

  再來,福王妃出嫁當日,嫁妝只是中規中矩的一百二十抬,但據從禮部傳出來的可靠消息,福王是拿整個福王府的家財做聘禮才讓福王妃答應婚事的。

  一個敢要,一個敢給,這只能用一個字來表達:寵!

  福王妃妥妥是被福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想明白了這些,那些夫人姑娘在面對李素月時,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上總是客氣的。

  至於男賓這邊,卓瑋玠一貫不愛應酬,上一次到慶國公府還是去年的時候,當時鎮遠侯府的老夫人帶著那位庶長孫女不請自來,惹了好一頓沒趣。

  結果如今王妃一出門,他巴巴地就跟隨身行李似的一起打了包。

  慶國公世子做為跟福王殿下有些交情的勳貴子弟,便忍不住調侃了對方一句,「王爺這看人也未免看得太緊了。」

  卓瑋玠平靜地道:「這種夫妻情趣你是不會懂的。」

  慶國公世子頓時有種被扎心的感覺,他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只是相敬如冰,委實不能跟福王夫妻這種兩情相悅的相比。

  雖然很想拿子嗣的事情反嗆回去,但考慮到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慶國公世子還是吞下了這口老血。

  「王爺,您去年來我們府上時是不是就已經認識王妃了?」他換了個話題。

  卓瑋玠一臉坦蕩地道:「是呀。」

  慶國公世子一臉恍然,「難怪您當時對侯府那位庶長女那樣了。」頓了頓他又問:「那麼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卓瑋玠若有所思地道:「竹心庵離本王的一處別莊不遠,紫雲觀就太遠了。」

  慶國公世子瞬間懂了,兩人應該是在福王妃還在竹心庵時就相識,而福王妃跑去紫雲觀出家應該也是讓福王小小苦惱了一番的,畢竟他的身體不適宜長途跋涉。

  突然之間慶國公世子就對福王生出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心理來。

  這世上一物降一物,再不可一世的人,遇到命中相剋那人也只能一敗塗地,福王殿下就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

*             *             *

  賞荷宴舉辦得很成功,來客都很滿意,宴會即將結束時,國公府外各家的車馬、轎子已經在等候著接人。

  李素月出來時外面的車馬已經不多了,她就是避免人太多擁擠才選擇慢一步離開的。

  只是她沒想到她已經出來的這麼晚了,還是沒能躲開別人精心預謀的相遇。

  「妹妹,是我啊,我是李玉蓉。」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李素月有些吃驚。

  梅香、菊香在那人撲上來時同時上前一步擋在了自家王妃身前。

  「妹妹,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你不能因為討厭我就連孝道都不顧,父親因思念妹妹都臥床多日了,我今日拼著被妹妹責罵,也要讓妹妹知道父親的病情,還請妹妹看在骨肉親情的份上,回去看一下父親吧。」

  慶國公府正門之外突然之間變得安靜無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地方。

  一聲帶著愉悅的輕笑突兀地在寂靜中響起,李素月站在二香身後看著那個一副孝女姿態的少女,若無其事地道:「李玉蓉,你是不是真覺得我臉皮沒你厚,沒你不要臉,你就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旁邊已經有人在掩口暗笑。

  李玉蓉一臉委屈地看著她,「妹妹……」

  「別,千萬別亂攀親,我沒有同胞姊妹。」

  「就算妹妹不肯認我,但父親總歸是你的生身父親啊。」李玉蓉一臉心痛地說,就彷彿在看一個無藥可救的不孝之人一般。

  李素月不為所動地道:「我至今沒有見過你口中的父親一面,我真的有父親嗎?」

  四周突然安靜,李玉蓉僵硬在原處。

  李素月清淡的聲音卻仍在繼續著,「他如果真的因思念我而生病的話,我覺得這十幾年來,他應該早就病入膏肓了,鎮遠侯府就不應該多出那麼多的庶女來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裡含著明顯的笑意。

  「你……」李玉蓉的臉色有些僵硬,「你怎麼能這麼說?」

  李素月笑道:「你能來找我,能當著我的面指鹿為馬,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說?難道你真以為我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嗎?我一直認為上次我們在紫雲觀就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又何必來自討沒趣呢。」

  「父親終歸是父親。」李玉蓉只能這樣乾巴巴地說。

  李素月微笑,「那只是你的父親而已,我……」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才不疾不徐地道:「並沒有父親,後來我連母親兄弟也沒有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家無勢的孤女罷了。若不是我做了福王妃,怕是沒有人會再記得我這個人了。

  「我大約能猜到你為什麼要充當這個急先鋒,為了婚事著急了吧,」李素月低頭輕笑,「哎呀,沒辦法啊,鎮遠侯還要守兩年大孝才行,孝順如你——為了故去的祖母一定會耐得住寂寞,忍得下苦楚的,鎮遠侯一定會以有你這樣的女兒而自豪的。」

  「跟這種人有什麼好浪費時間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卓瑋玠已經從撩起的車簾處探出了頭,「時間不早,該回去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柔聲道:「這就來。」

  李玉蓉還想接近,卻被神色冷肅的王府侍衛們擋住了去路。

  李素月走到車駕前,將手遞給丈夫,借著他手的力道上了馬車,矮身鑽了進去。

  馬車車簾落了下來,裡面傳出一個冷淡的聲音,「回府。」

  李玉蓉聽著心都涼了。

  而李素月一進馬車就落到一個熟悉的懷抱,聽到那個人在自己耳邊帶了些埋怨地道:「跟那種人有什麼好說的。」

  「禮貌上總是要打一聲招呼的,畢竟她已經這麼努力地想往我身上潑髒水了,無視對方總是顯得太過囂張。」

  「你啊——」

  李素月靠在他懷中,微微闔眼,口氣有點失落地道:「其實滿想送句話給鎮遠侯的。」

        「是什麼?」他表現出極大的關注。

  李素月口吻嚴肅,一本正經地道:「昨天的你對我愛搭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說得好丨」

  「李玉蓉今天能夠跑過來,是小江氏復寵了嗎?」李素月多少有一點點的好奇。

  卓瑋玠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她不過是用一張嘴哄得李業放她出來嘗試重新跟你建立父女情吧了。」

  任何可能會對他的王妃造成傷害的人和事,他都不會放鬆警戒,李玉蓉這種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無聊的時候看她折騰兩下也還行,但一旦有可能造成危害那就得處理了。

  他個人一向不喜歡喊打喊殺,煞氣太重,還是喜歡溫和一點的方式——就讓手下的人再把鎮遠侯府的進項削減些吧,畢竟一個人焦頭爛額的時候就不太有別的力氣攪東攪西了。

  「挺努力的啊。」李素月點評。

  「惹人煩的蒼蠅。」卓瑋玠有些不屑。

*             *             *

  另一邊,站在自家大門外,目送福王府的車駕遠去的慶國公世子吳錚眼神略有些呆滯,表情怔怔的。

  因為男客們先一步出府在外等候,所以吳錚是先送了卓瑋玠出來坐上馬車,然後他回去後沒多久就聽到了府門外出事的消息,事情還跟李素月有關,便趕緊就跑了出來,想著要是惹得福王動怒,事情可就不太好收場了。

  結果,出來正趕上精彩的時候,他也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福王妃。

  用力抿了抿唇,吳錚用手裡的扇柄狠狠往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內心幾乎是崩潰的——福王妃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像當年在青樓跟他搶花魁的少年?

  當初他喝得稍微有那麼一點多,所以還跟少年打了一架,結果——慘敗!

  這對於他來說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然而今天,就在剛才,他又被迫清醒地回憶了一遍當年慘痛的教訓,更崩潰的發現,少年是少女,正是如今的福王妃!

  原來當年跟在丁武平身邊、他的遠房表弟就是鎮遠侯府嫡女啊,不知道這個消息散播出去,京城會有多少勳貴紈褲子弟臉發綠。

  走雞鬥狗、文采武功都比不過一個女人,簡直是恥辱!

  就福王殿下那單薄的小身板怎麼敢挑上這麼一位福王妃?他真的不要命了嗎?搞不好對方很想當福王殿下的遺孀的……

  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吳錚將目光落到了同樣望著福王府車駕遠去的李玉蓉身上,他表情一下冷沉下來,「李姑娘,今日是我慶國公府設宴,姑娘這是專門砸場子來的嗎?」

  聽到這句質問,李玉蓉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下,但隨即又壓下心裡的驚慌,低眉順目,擺出一副柔弱無害的姿態,「小女子只是想……」

  「停,本世子懶得聽你廢話,不請自來也就罷了,還在我府門外惹事,這便是鎮遠侯府的家教嗎?」吳錚眼睛一斜睨,「來人,送李姑娘回去,順便請鎮遠侯夫人約束一下自家的姑娘。」

  「是。」慶國公府的家將應聲上前,圍住李玉蓉和她的丫鬟,保證一定將她們安全護送回去。

  李玉蓉有些不甘不願地在幾個彪形大漢的注視下登上來時乘坐的自家馬車。

  等到一行人回到鎮遠侯府門前,提前得到消息的丁翠英已經在客廳端坐等著她這個庶長女,李懷、李闊兩兄弟也是鐵青著一張臉站在一邊。

  二姊從來不是惹事的人,可偏偏有些人想方設法地出現在她面前,千方百計地要尋她的麻煩。

  慶國公府的家將很盡責的將自家世子的話轉述給丁翠英,便告辭離開,只剩下自家人的待客大廳頓時就顯得冷肅了起來。

  「李玉蓉。」丁翠英從牙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

  李玉蓉身子發顫,慢慢地跪倒在地,垂了頭不說話。

  丁翠英怒極反笑,指點著她道:「你很好啊,你們父女真的很好,這麼拼了命地去找我阿月的麻煩,你們是覺得日子過得太清閒了是吧?」

  李玉蓉只是沉默。

  丁翠英吸了一口氣,慢慢又將自己的怒火壓了下去,嘴角牽出一抹冷笑,「也好,當年你母親設計讓我的月兒去庵堂,如今你如此失德敗行到外人面前丟人現眼,我便也將你送去家廟住上幾年好好養養性子,否則怎麼幫你找婆家?」

  李玉蓉一下癱軟在地,家廟?

  然而,就在李玉蓉絕望的時候,門口卻傳來一道男音,讓她祈求地望那看去。

  「夫人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看著好像沒事人一樣從外面走進來的丈夫,丁翠英不由得冷笑。

  李業無視她的冷漠,在一邊的位置坐下,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蓉兒今天出去是我允許的,月兒這孩子確實是有些不像話了,難道當了福王妃就連爹娘都不認了嗎?」

  「她出家的時候你怎麼沒這麼說?」

  「她這不是……」

  「她既然已經離了這個家,我這個母親尚且沒臉去認她,侯爺又是從哪裡來的自信可以讓她認下你的?」丁翠英咄咄逼人地道。

  「我是她父親——」

  「她沒有父親,她甚至至今沒有見過你一面,父親?你也配?」

  李業臉色青紅交錯,沉默好一會兒才有些恨恨地說:「沒有我哪裡會有她出生。」

  丁翠英嘲諷地看著他,「阿月或許寧願不要出生在鎮遠侯府,這府裡難道有人曾經善待過她分毫嗎?」

  「我是她父親。」最後,李業只能這樣無力的強調。

  「她連母親都不需要,哪裡還會需要你這樣一個父親,」丁翠英起身從座位上站起,又掃了丈夫一眼,冷漠地道:「皇家為什麼會說福王妃是個孤女,你真的不明白嗎?」

  說完這句話,丁翠英帶著兩個兒子決然離去。

  客廳內便只剩下了李業父女。

  李業怔愣了很久,臉色一點點灰敗下去。

  是了,一切的一切都表示著福王妃不會跟他們扯上關係,她寧願做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出嫁,也不願承認自己的出身,如果可以選擇,她或許真的並不希望出生在這座府裡的。

        「爹——」

  長女的聲音喚回了李業的心神,他看向她,「什麼結果?」

  李玉蓉臉帶羞愧地垂下頭,「女兒無能,妹妹並不願回來。」

  李業心中暗嘆,對於這個結果他竟然絲毫沒感到意外,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吧。

  在別人面前再強撐,他也知道自己心虛得很,孝道再大,也壓不過人心,人心並不在他這邊,這些年來發生在李素月身上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有哪一件是會讓世人站在他這一邊的。

  「母親剛剛說要安排我去家廟。」李玉蓉小心翼翼地開口。

  李業擺擺手,「既是你母親的意思,你便去吧。」

  李玉蓉一顆心直往下墜,完全落不到底,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眾人期盼的孩子

  山中的清晨是涼爽而又充滿活力的,鳥雀聲此起彼伏,然而臥室內的床帷低垂,帳中人相擁而眠,睡意正濃,絲毫不受屋外的聲響影響。

  李素月整個人都被人摟在胸前,兩座雪峰緊緊貼著對方的胸膛,兩個人四肢相纏,以一種最親密的方式貼合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間聽到了山中的鳥雀鳴叫,可是眼皮沉重得根本睜不開,她實在是太累了。一整晚她都斷斷續續的被人折騰來折騰去,幾乎沒怎麼闔過眼,天色將明時才迷迷糊糊睡著,生活習慣雖然在叫嚷著讓她醒來,可是疲累的身體機能卻阻止了她可能的意識清醒。

        卓瑋玠將人往懷裡摟了摟,無意識地將被子掖了掖,繼續自己的睡眠。

  屋外的人都放輕了手腳,生怕驚醒屋中人。

  在沒有人驚擾的情況下,卓瑋玠兩人一直睡到了近午時分。

  梳洗過後的李素月依舊是懶懶的,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勁,精神很好的卓瑋玠將她抱坐在膝頭,一口一口地將食物喂到她嘴裡。

  李素月已經從最初被這樣對待時感覺羞恥而變成了如今的麻木,隨他去吧。

  吃完飯,兩人照舊在院子裡消食散步。

  一塵觀的吃穿用度、各項擺設雖然比不上王府,但是山裡的空氣好、安靜,每日去前面殿裡拜上一拜,人的心也跟著安寧。

  院子裡花圃裡的花開得正艷,卓瑋玠順手摘了一朵插到了妻子的髮髻上,真是人比花更嬌,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不讓他把她揉到骨子裡去啊。

  人常說,度過新婚燕爾的三個月,便會慢慢感到厭倦,可他已經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非但沒有絲毫厭倦的跡象,反而越來越離不開她。

  「你今日的五禽戲還沒有打,打吧。」李素月伸手摀唇,打了一個呵欠,在梅香鋪了錦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一副準備監督的模樣。

  「阿月,你真的好嚴格。」卓瑋玠忍不住笑。

  李素月胳膊撐在石桌上,半扶著額角看著他溫柔一笑,下一瞬倏忽臉色一沉,「打。」說了要陪她長長久久的,不把身體養好了,都是空話。

  福王殿下便只好在妻子的監督下,認認真真地打起妻子讓人幫他尋來拳譜的五禽戲,這五禽戲有些動作真的有些不太美觀,他起初其實是拒絕學習的,奈何妻威過盛,他不敢櫻其鋒芒,夫綱不振啊……

  卓瑋玠打完一趟五禽戲,卻發現妻子拄著額頭又睡著了,竟然這麼睏乏嗎?

  晚上通宵什麼的,次數其實並不多,他也就是精力允許的時候偶爾放縱一下罷了,可是阿月這陣子總是容易疲倦……

  他一走到她身邊,李素月就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一樣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打完了啊。」

  「完了。」卓瑋玠伸手抱起她。

  李素月將頭偎在他懷中,眼睛又重新閉上,含糊不清地道:「好睏。」

  「睏了就睡吧。」他柔聲回答她。

  李素月沒有再出聲,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卓瑋玠抱著她回到兩人的臥房,將她輕輕放到了床上,替她拉過薄被搭在身上,坐在床邊看著睡著的妻子好一會兒,然後才起身走了出去。

  「去把劉老叫來。」

  「是。」得了吩咐的王府侍衛領命而去。

  劉太醫很快便過來了,手上還端著一碗煎好的藥。

  看到福王的第一眼,他便道:「王爺的藥好了,趁熱喝。」

  卓瑋玠伸手拿過藥碗,未喝嘴裡便已經有些發苦了,「劉老,阿月最近不太對勁,您幫著看看。」

  「老臣這就去。」

  「她在睡,動作輕些。」

  「是。」

  卓瑋玠抬頭看看天,又看看手裡的藥,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藥,漱過口,確定身上沒有帶著藥味,他這才轉身進了房間。

  劉太醫已經在仔細地診脈,表情有一點點的凝重,這讓隨後進來的卓瑋玠心一下就提了起來,旁邊伺候的菊香、梅香也是惴惴地看著劉太醫。

  隨著劉太醫診脈結束,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舒緩了下來,朝著卓瑋玠的方向看過去。

  「阿月究竟怎麼了?」卓瑋玠一臉的焦急。

  劉太醫的臉上卻是浮上笑意,朝他一拱手,笑道:「恭喜王爺,王妃這是喜脈。」

  卓瑋玠半晌沒有反應。

  「王爺?」劉太醫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卓瑋玠整個人都有些呆呆的,眼睛眨了眨,張口欲言,幾次後笑容終於慢慢爬上眉眼,整個人似乎都有要跳起來的衝動。

  其實不獨他很高興,就是旁邊聽到消息的菊香梅香也是內心止不住的一陣激動。

  卓瑋玠有些激動地在屋中走來走去,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準確地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手不住地搓著,又走了幾個來回,他微微拔高了聲音,喊了聲「來人」,然後意識到什麼又快速地將聲音壓了下去,推開門來,走了出去交代外頭的侍衛。

  「回去向老總管報信,王妃有喜,讓他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快去。」

  「是。」領命而去的侍衛腳步也帶著輕快,他們王爺有後了,按照福王一系慣例,這幾乎可以說鐵定會是個男丁啊。

  卓瑋玠在院子裡將自己激動的情緒慢慢撫平後,這才回了屋子去看妻子。

  一無所覺的福王妃仍舊好夢正酣,他輕輕地在床邊坐下,握住妻子的一隻手,腦中不期然地想起了兩人曾經過往的一幕幕。

  初見、相識……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已經走過了那麼多的時日,而她現在的肚子正孕育著他們的兒子,真好啊!

*             *             *

  李素月一覺醒來的時候,屋子裡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她扭頭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目光灼灼看著她的丈夫,「做什麼呢?」

  面對她的問題,卓瑋玠只是笑,笑得李素月一頭霧水,用力想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卻沒能成功。

        「放手。」這人莫不是傻了,在她睡覺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刺激到他了?

  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沒動過的卓瑋玠此時方才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麻木,他表情略顯扭曲地道:「你有孕了。」

  這消息太出乎意料,李素月有些呆,過了一會兒才把另一隻沒被他握住的手輕輕地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表情有點茫然地道:「有了?」

  「嗯,有了。」

  聽到這個答案,又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低地笑了出來,「有了啊。」

  最初她確實是不想替他懷孕生子的,因為那時他逼著她嫁。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對他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她已經不排斥受孕,只是十分擔心孩子的身體,於是想著不懷也好。但當孩子真的來了,她又怎麼會拒絕?

  不管怎樣,這個孩子都是在被人期望中來到的。

  卓瑋玠小心翼翼地將她摟抱到懷中,聲音微微發著顫,「我們有孩子了。」

  「嗯。」她笑著紅了眼眶。

  然後,卓瑋玠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身體微僵,「我昨晚那麼折騰,沒事吧?」

  李素月忍不住笑了,「劉太醫可說過什麼?」

  「沒有。」

  「那就是沒事了。」

  卓瑋玠往自己額頭虛虛抹了一把,帶了些害怕地說:「幸好沒事。」

  見他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李素月不得不反過來安慰他,「雖說前三個月要小心,可是有些人懷孕兩三個月自己都不知情,孩子也安然無恙,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

  卓瑋玠想想也是,有些人孕期折騰來折騰去,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妥妥當當的,有些人千小心萬小心,孩子還是留不住,父母子女緣,總是要順其自然的,該是你的跑不了,不該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他確實應該放鬆心態。

  剛開始,他擔心自己撐不到吉日,便強硬地讓她先跟了自己。

  後來他差一點熬不過春天,卻還是親自迎娶她進門。

  現在她的肚子裡又懷了他的孩子,他覺得自己是能夠看到小家伙出生長大的。

  她該是他的妻,他該有子嗣,那麼期待一下自己能陪伴孩子長大不過分吧?!

  「觀裡雖然清靜,卻總歸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你如今懷了身孕,咱們還是回府吧。」卓瑋玠嘗試著勸說。

  「好啊。」

  沒想到李素月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這讓還準備繼續遊說的卓瑋玠怔了一下。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她忍不住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不願意回去呢。」他實話實說。

  「沒事的時候住在這裡自然是萬事舒心的,可我這不是有身子了嗎?萬一口味變得刁鑽起來,這裡到底是不方便的。」

  「就是就是。」他也是考慮這個問題才會想勸她回府的。

  夫妻兩個商量好,看看天色,想著現在出發應該能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他們也就沒有耽擱,直接動身。

  顧及妻子有了身子,卓瑋玠仔細吩咐了車夫,所以馬車一路走得緩慢,生怕顛簸到了車上的孕婦。

  這讓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但考慮到準父親的心情,她到底沒說什麼。

  當馬車停在王府側門外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安總管親自領著人等在那裡迎接王爺夫婦歸來,心中的激動興奮難以壓抑,他打從得到消息就不停地安排這安排那,務求讓王妃能夠舒適安穩地養胎。

  李素月是不被允許下地的,直接被軟轎抬進了內院,然後,廚房很快便把做好的美味佳肴送上來。

  李素月在丈夫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三碗飯,還喝了一碗參雞湯,這才在他滿意的目光下放下筷子,而看著這樣的卓瑋玠,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孕期可能會有點辛苦,而這辛苦甚至可能不會是肚子裡的小傢伙帶給她的。

  孕夫,這個生物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

  但是她卻甘之如飴,前十幾年沒有得到過的關注寵溺,在她嫁給這人後都得到了補償,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會在滿滿的愛下降生,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

*             *             *

  懷孕滿三個月,事情就可以往外說了。

  於是宮裡收到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然後,很多人便都知道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再然後有一些人忍不住開始算福王還能再撐多久才去見先皇。

  福王一系的命運就是這樣詭異又難以理解,在沒有子嗣前,大家都在擔心接下來福王府得過繼嗣子;有了子嗣後,大家又開始擔心福王掛掉的時間。

  總之,福王一系真是讓許多人都忍不住關心。

  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派人送來了代表娘家人的賀禮,承平伯三弟府上也派人送來了賀禮,福王府都收下了,並送了回禮。但是隨後鎮遠侯府送來的賀禮,卻被福王府拒於門外——親疏遠近立現。

  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福王妃都是認的,但是鎮遠侯她卻是不認的,福王府清晰明確地向大家傳達了這樣一個訊息。

  而福王妃的孕期口味也一直在發生著變化,從一開始的喜辣,到後來的嗜酸,從最初吃雞,到酸菜魚獨寵一時,再到喜食藕片……王府裡的廚子整日挖空了心思就為了滿足王妃可能突如其來就改變的口味。

  隨著食量越來越大,李素月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了起來,漸漸的走路都不得不依靠著侍女的攙扶了。

  在她懷孕的日子裡,不時會接外祖母和三舅母過府來一起看看戲,賞賞景什麼的,甚至也會在府裡舉辦個什麼賞花會,遊園會,熱鬧一下。

  請來的客人也都是知曉分寸的,就是陪著福王妃熱鬧熱鬧,並不會出什麼妖蛾子,像慶國公府那樣兩次花宴都有不請自來的人搗亂的情況絕對是不會出現的。

*             *             *

  冬天在不知不覺中便過去,而卓瑋玠又熬過了一個冬日,開始期待著兒子的降世。

  三月的一天,李素月清早便開始發動,卓瑋玠連忙派人去請來了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程氏。

  有了丁老夫人坐鎮,卓瑋玠的心總算跟著安定了不少,只是產房裡偶爾傳出來的痛喊還是讓他揪心,恨不得以身代之。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福王府的小郡主終於呱呱墜地。

  是的,小郡主!

  在聽到產婆出來告知的消息時,外面等候的外曾祖母,外舅婆,加上小郡主的親爹都是一臉的呆愣,然後才是喜不自勝。

  郡主這個性別對於福王一系來說,那真的是個奇蹟啊,長年不改的定律被打破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想,這是不是代表著還有什麼會有所改變呢?

  在所有人都以為會是小王爺的時候,小郡主以無比剽悍的來勢打破了人們的既定認知,野蠻地在福王府落地生根。

  小郡主落地的當天下午,便有了自己的小名——福兒,寓意福氣滿滿的一個小名。

  福王府親生兒體弱什麼的,完全不存在,小郡主腿腳有力,胃口極好,三個奶娘是常備人員,總之,她一天一天地茁壯成長。

  滿月之後,宮裡便賜下了「福音郡主」的名號,也是寄予厚望,祝福滿滿。

  半年後,皇帝親自給福音郡主賜了名字:卓瑩瑜。

  接下旨意後,抱著女兒坐在涼亭裡的卓瑋玠神情有些不滿,忍不住跟一邊的老總管抱怨道:「這是我女兒啊,為什麼名字不讓我起?我本來已經準備好多個名字了。」

  要不是因為之前準備的全是兒子的名字,女兒的名字要重新起,也不會給皇上鑽了這個空子。

  安總管只是在一邊笑咪咪地站著,並不說話。

  王爺最近是鑽了牛角尖了,皇上賜名多好啊,他們福王府的小郡主果然是福氣滿滿啊,這還不滿周歲,郡主名號、食邑便都有了。

  「福兒啊福兒,你個小沒良心的,見了皇帝便連父王都不要了嗎?」卓瑋玠又念叨起來,看著女兒一臉痛心。

  對於這一點,卓瑋玠表示自己真的很困惑,皇上哪裡有他長得好看,都是個老男人了,可偏偏他抱著女兒去見皇上的時候,女兒卻對皇上表達了滿滿的喜歡,被皇上抱著開心得直笑,甚至都不想跟他回來了。

  「這都幾天了,怎麼還念叨呢?」

  聽到這個聲音,安總管欠身施禮,「王妃。」

  穿著一身杏色衣裙的李素月只盤了簡單的髻,簪了兩朵花房裡的粉色月季,不施脂粉,不戴金銀,打扮簡素地在丈夫身邊的位置上坐了。

  看到妻子,卓瑋玠忍不住說道:「福兒的審美有問題啊。」

  李素月一臉冷漠,這人有時真的是有些過於自戀。這世上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誰規定非得是他這一類的才會招人愛啊。

  「阿月,你為什麼不理我啊?」

  李素月閉了下眼,再度睜開看著他道:「我剛剛去見過劉太醫了。」

  「啊,你哪裡不舒服嗎?」卓瑋玠立時便有些緊張起來。

  一旁的梅香笑著道:「婢子給王爺賀喜了,王妃又有喜了。」

  「真的嗎?」卓瑋玠抱著女兒激動地站了起來,又有些像無頭蒼蠅一般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傻傻地感嘆道:「又有了啊。」

  「恭喜王爺王妃,賀喜王爺王妃。」亭子內外服侍的人都一起恭賀。

  「賞,統統有賞。」卓瑋玠一揮手,表示都賞。

  李素月看他那副興奮得不知東南西北的模樣,伸手將女兒從他手裡抱了過來。

  卓瑋玠立時便一副護崽老母雞一樣擔心地道:「你小心些,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福兒踢人可疼了。」那小胳膊小腿結實有力,打人踢人是真疼。

  李素月恍若未聞,額頭跟女兒的小腦袋頂了頂,惹得她咯咯直笑。

  卓瑋玠在一邊團團轉,試圖搶過女兒,「還是我抱吧。」

  李素月卻沒理他,逕自將女兒遞到了梅香手上,梅香小心抱妥小郡主,卓瑋玠立時便有些羨慕嫉妒恨起來。

  梅香的小心臓都被他看得直抽抽,想著她真的不是拐賣孩子的壞人啊,王爺別再這樣嚇人地看著她了。

  「等你徹底平靜下來再抱她吧。」李素月面無表情地拍板做了決定。

  「哦。」卓瑋玠可憐巴巴地應聲。

  「天涼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著涼了。」

  「我知道,近來已經好多了。」為了能多跟女兒親近,他一直努力不讓自己生病的,雖然不能杜絕,但發病的次數已經明顯少多了。

  李素月看著某人這女兒奴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

  除了孩子的爹寵著女兒,宮裡的皇上、王府裡的安總管等人,也是對她呵護無比。

  原因就出在自本朝開國至今,福王府就、從、來、沒、有、過、郡、主!

  所以福兒出生,別說她爹了,就連皇上都覺得這是個異數啊,而出現異數就代表著變數,大夥兒都想,這是不是代表以後的福王都不會再是短命相了呢?

  小郡主被寄予了厚望,李素月覺得如果她女兒知道真相的話,大概會覺得壓力如山大。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她的福兒會在父母寵愛,還有許許多多人的愛護中長大,會比她小時候幸福快樂,這就足夠了。

  他們一家三口很快就要變成一家四口,或許未來也還會增加成員,但是她卻對此充滿了期待。自從遇到這個男人開始,她就被他寵了起來,寵得她曾經冷硬的心都變軟了,漸漸地越來越離不開他……

  看到妻子要起身,卓瑋玠趕緊伸手扶她,同時說道:「你小心些,有身子的人了。」

        「不滿一個月,不要緊。」李素月並不覺得要如何緊張。

  「那也要小心的。」卓瑋玠堅持,扶著她、陪著她往亭子外走,一邊走一邊自語似的說:「不到一個月,我算算,那他出生的月分……啊,差不多是你懷上福兒的月分啊。」

  李素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這人怎麼會對孩子的出生日子有這麼大的執念,直到現在他還一直堅持說福兒出生的日子是他們兩個初遇的那一天,非常有紀念意義。

  可是她那一天根本就沒有跟他打照面,她一直不認為那也算是初遇,她覺得兩個人正式初遇應該是在紫雲觀的時候。

  在初遇的時間上,兩個人一直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

  「那個月分可有點熱,坐月子的話,你可能會辛苦一點。」卓瑋玠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也沒辦法啊。」她也不可能說不生就不生啊。

  「阿月你辛苦了。」

  「突然這麼認真,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遇到你真好。」在她最美的年華他遇到了她,然後娶到了她。

  「明天我要去三舅母府上一趟。」

  「啊,你都懷孕了還出門?」卓瑋玠的注意力馬上便轉移了過來。

  「說了,月分淺著呢,不影響,表哥要娶親了,我得過去看看,幫著添些東西,當初一塵觀可以算是他花錢買來的。」

  卓瑋玠忍不住咕噥,「我讓手下的人讓價了好多呢。」就怕那小子手裡的錢不夠用,買不下那塊地。

  「那是你自願的。」還有臉計較?

  李素月在打理府裡帳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筆買賣,追問後卓瑋玠也沒有隱瞞,她就知道了真相。

  想到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李素月就不怎麼想給他好臉色,這個男人當初是怎麼千方百計地算計她的啊。

  卓瑋玠討了個沒趣,只能摸摸鼻子,不反駁。

  當初稍微不那麼光明正大了一點點,如今就是他洗不去的污點,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沒得辯駁。

  「怎麼會突然去找劉老診脈啊?」他明智地換了一個話題。

  李素月微微蹙了下眉,「覺得有些不對就去看了看。」

  「身體哪裡不舒服?」聽她這樣說卓瑋玠立時緊張了起來。

  「沒有。」李素月按住他欲檢查自己身體的手,帶了些無奈地道:「就是梅香提醒我小日子似乎推遲了,我就找太醫看了看,也是求個心安。你也知道我有時不太注意這些。」

        卓瑋玠點頭,你何止是不注意啊,你肚子裡揣個娃兒都敢去騎馬,一點都不考慮我這個病秧的心情,也不怕我驚嚇憂心過度病發了。

  一看他的眼神,李素月就猜到他在想什麼了,那件事幾乎被他念叨了一整個孕期,她現在耳邊似乎都還充斥著那念經似的聲音。

  「我那不是騎馬,只是溜了溜馬,讓牠隨便走了走,根本沒跑起來。」她不得不又申明一次。

  卓瑋玠一臉的難以認同,但他聰明的沒說話。

  「反正總之就是被診出有孕了,所以就告訴你一聲,免得你從別人嘴裡聽到又不高興。」

  卓瑋玠瞧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地道:「這兩個孩子絕對是你親生的,最講名正言順了,咱們沒正式成親前,他們死活都不來,但你瞧,咱們成親後,接二連三的來報到。」

  李素月微惱地直接把他推到了一邊,自己甩袖走了。

  侯府庶長女那件事是過不去了,是吧?

  梅香抱著小郡主趕緊跟了上去,最後便只剩下了安總管陪著卓瑋玠。

  「老安,阿月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安老總管笑呵呵地道:「王妃有孕在身,難免的。」王妃健康有活力,小郡主也一脈相承,若是這次肚子裡的小家伙依舊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算了,我還能跟她生氣不成。」卓瑋玠自我安慰著,急忙也追了過去。

  安總管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

*             *             *

  丁武平的結親對象是定國公府三房的嫡出二小姐。

  按理說以他現在的丁家三房長公子的身分,這樣的人家是不太可能看中他的,但是他有王妃表妹啊,這門親事就是經由李素月透過慶國公夫人促成的。

  這件事讓承平伯夫人周氏很是心裡發酸了一陣,念叨著都是舅舅、舅母,都是表哥,憑什麼老三那一房就能被這麼優待啊?

  丁老夫人聽說了,找了機會敲打了她一番。

  這人有親疏遠近,許多時候關係冷淡都是當事人自找的,委實怪不得別人,當初周氏因為昔年跟小姑子的齟齬而報復在下一代身上的時候,就該有今日自食苦果的覺悟。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李素月自然是不管大舅母心裡的那些酸話,她依然只對她放在心上的人好,於是丁武平成親之前,她還親自過府給了些貼補,務求婚事辦得體體面面。

  「表妹,你真的挺大方的,這比當初我買一塵觀那地方多多了。」知道表妹貼補了多少的時候,丁武平真心誠意地向她表示了感謝。

  承平伯府雖然不缺錢,但分家的時候他們三房其實並沒有分到太多的家財。

  而分家之後,一大家子的嚼用,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要娶親,這些都要自己支出,父親不過是個四品武官,俸祿有限,而他也不過蔭封了一個武職,說實話手頭是有些緊的,表妹給的這些補貼,算是及時雨了。

  可面對表妹如此的慷慨大方,丁武平感激之餘,又忍不住擔憂了一下,「你這樣明目張膽地貼補我們家,福王殿下不生氣嗎?」

  李素月微微一笑,「我用的是我的嫁妝銀子,他敢有意見?」

  丁武平噎住,想想表妹的嫁妝都是怎麼來的,他頓時就覺得自己白擔心了,甚至還有點同情表妹夫,福王殿下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但想想表妹被迫嫁給他這麼一個隨時可能掛掉的人,他也說不上什麼不容易。

  丁武平的心還是更偏向於自家表妹,表妹夫什麼的必須是要往後排的。

  他見她心情尚好,就忍不住試探地問了句,「表妹,你對懷表弟他們一點都不想念嗎?」

  李素月沒有絲毫動氣的跡象,只是語氣特別平淡地說道:「談不上,論跟他們相處,侯府裡的那些庶女比我和他們更親近。阿闊一直不是都稱呼李玉蓉庶姊嗎?」

  丁武平剩下的話都堵到了嗓子眼。

  李素月滿不在乎地笑了,「事情總會傳到別人耳朵裡去的,除非你不做。」

  丁武平默然,在這件事上其實他和懷表弟都說過闊表弟,但闊表弟一貫溫和有禮,在有些事便顯得多少有些沒有原則起來。

  李素月依舊在慢慢地說著,不帶絲毫感情,「人跟人的感情是相處得來的,我不怪他們跟那些人更親近,只是我也做不到將他們跟你一視同仁罷了。現在這樣互不打擾挺好的,應該是最適合我們的相處方式了。」

  丁武平裝都裝不出來笑容,總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特別的傷表妹的心。

  「你不懂,有些人虧欠別人久了,心態就變得好像被虧欠的人欠了他們似的,他們心中的內疚和害怕會讓他們變得不敢見被虧欠的人。」

  窗子外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到了似的,發出異樣的聲響,丁武平略有些緊張地朝外看了一眼,李素月卻似乎一無所察般,繼續說下去。

  「那種帶著討好式的相處,他們累,其實我也挺累的,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這就是姊姊對他們之間關係的評價。

  李懷和李闊從不知道他們那些微妙的心態會被姊姊看得清楚明白,甚至於他們自己以前都沒有察覺到,是直到姊姊這麼一說,他們才全部明白了過來。

  覺得虧欠,想彌補,卻又害怕見,久而久之的便見得越來越少,總覺得每見一次都像是經歷一次良心的拷問,問他們真的是親姊弟嗎?為什麼會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素月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起來,語速變慢,「你還記得我以前有段時間特別胡作非為嗎?」

  丁武平用力點頭,他當然記得,當時女扮男裝的她簡直都要榮登京城紈褲榜首了,舉凡鬥雞走狗,打架鬥毆就沒有她不敢去做的,而且大多數還讓他背了黑鍋。

  那段日子他人生簡直暗無天日,家法軍棍都不知道挨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對於我的處境,我其實也不平過,也憤怒過,可是發洩過後卻又覺得一切沒必要,別人總歸無法替我過日子,生活還是得我自己去過、路還得自己去走,所以我荒唐過那麼一段時間後,就放開了。」

  她放過了自己,卻並不想就此原諒那些虧欠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想報復他們髒了自己的手,讓自己也變成一個惡心的人,索性便當陌生人吧。

  再者,她現在有了家,感情有了依歸,那些殘餘的怨憤糾葛,不知不覺便也煙消雲散了,她現在只想好好守著自己在乎的人過自己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沒什麼好說的,相見不如不見。

  丁武平看著她,沒說話,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嗎?

  他對於表妹的性子變化本來還一直覺得挺奇怪的,以為女孩子到了年齡自然就會變得文靜溫柔起來,卻原來是表妹自己看開了,不想折騰了而已啊。

  「而且你看,」李素月伸展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武平看一下自己的穿戴,「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的,拿著一手爛牌的我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身為侯府嫡子的他們自然也能走好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替他們擔心的。」

  「這麼說也對……」丁武平說得有些乾巴巴,聽表妹這麼一說,他突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真是好失敗。

  表妹紈褲的時候,他是背鍋的;被人推來當說和的人,他是夾心的;頭腦在兄弟中間好似是墊底的……

  丁武平突然忍不住想,如果從小到大不是有表妹護著,他可能會過得挺慘的,雖然他過往的苦難大多是表妹帶給他的,但他如今竟然覺得也挺好的……這是不是被壓迫久了就逆來順受了呢?

  「沒什麼問題的話,我也該走了。」

  「這就走啊?」丁武平有些意外。

  李素月笑道:「你也知道我們家王爺醋性比較大,而且今天我沒讓他跟著一起來。」

  「那他為什麼沒一起來啊?」丁武平管不住嘴,追問了句。

  「他在家帶福兒啊。」李素月說得笑意滿滿。

  丁武平「……」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

  「那我走了。」說著,李素月便從座位上起身,一旁的菊香也趕緊抖開手裡的狐皮披風。

  丁武平沒有送出去,他是個外男,送人這事母親會安排的。

  另一邊,一直到院子裡再看不到姊姊身影,李懷和李闊才從外面走進了廳堂。

  看著兩個垂頭喪氣的表弟,丁武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安慰他們,只能什麼也不說了,最後,還是李懷朝他拱手道謝。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應該謝謝表哥你。」

  丁武平搜腸刮肚了半天,到底還是擠出一句話,「其實,如果不是姑父,表妹大概不會做得這樣決絕的。」

  李懷和李闊點了點頭,這點他們也是有想到的。

  姊姊如果認了他們,那就得認父親,可父親那個人,有得選擇的話,誰想認呢?

  為了不認這麼個惡心的父親,不認母親兄弟也就不是那麼難以讓人理解了。尤其這母親兄弟又不是跟她很親近的時候,就更好理解了。

  李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不怪姊姊,是我們做得不好。許多事,但凡我們真的用心去做了,都不會造成那樣的結果,比如李玉蓉不會有機會去挑釁污蔑姊姊的。」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可兩次三次呢?

  沒有次次都是意外的,意外一直發生只能說明是他們沒用心。

  李闊低著頭,不說話。

  他曾經認為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輩,李玉蓉好歹也是他的庶姊,她又沒做錯什麼,自己為什麼不認她?為什麼要跟她疏遠?

  可是後來的事證明,他想得太簡單了,如果李玉蓉真的表裡如一的話,那麼事情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同胞的姊姊徹底不再接納他們。

  李懷看向沉默的弟弟,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喚了他一聲,「阿闊。」

  「啊,哥,什麼事?」

  李懷寬慰他道:「別想那麼多了,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

  李闊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得到一個苦澀的答案,過不去。

  「喲,你們三個這是做什麼呢?」

  隨著一道爽利的女子聲音,丁府的女主人程氏也出現了。

  「娘。」

  「舅母。」李懷兄弟倆同聲問安。

  「娘,表妹走了?」丁武平問。

        程氏擺了擺手,一邊說著一邊在主位坐下,「走了,看著她上了馬車。」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以為這姊弟三人碰到面,侄女對兩個弟弟態度冷淡,便試圖開導明顯看起來有些萎靡的哥倆,「你們也別怨你們姊姊,這些年她過得苦,心裡難免會有些怨氣。」

  李懷兄弟一起搖頭,異口同聲,「不怪。」

  「你們回頭也幫我給你們娘捎句話,替我謝謝她,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程氏慈和地笑著說。

  「能幫上忙就好。」李懷如是說。

  「夫人,莊子上的人送糧食過來了。」門外有婆子過來稟報。

  「好了,我不跟你們說了,我還得有忙,你們自己說話啊。」程氏口中說著,人也從椅中起身,邊說邊往走。

  「送舅母。」

  走到門邊的程氏又回頭看了兒子一眼,「你好好招待表弟,不許胡鬧。」

  「我知道,娘。」

  程氏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廳堂裡的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李懷兄弟倆原本是想私下安排著見個面什麼的,所以才請表哥去口頭試探,沒想到被人家直接拒絕了。

  但他們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聽到了。

  姊姊不願見他們,把話對他們說得明明白白。

  不過這樣私下的安排,三舅母肯定是不知道的,要是三舅母知道根本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胡鬧。

  在維護姊姊上,三舅母其實是最用心的,所以她們的感情才好。

  這麼一想,李懷兄弟就更加理解姊姊為何會對母親那樣冷淡了。

        而自家母親有多疼愛李素月,丁武平更是深有體悟,他也才跟著鬆了口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5 10:51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抓住了幸福

  雨後的山林透著清新,氣溫涼爽宜人,山路並不泥濘,下過的雨幾乎都沁入了地底,路面之上幾乎沒有留存什麼積水。

  車輪輾過土路的聲音由遠而近,伴隨著馬蹄聲,一隊幾十個人卻很安靜,沒有人交談。侍衛護衛著車隊中間最大的那輛馬車,面容嚴肅,馬車的車轅上除了車夫,還有一名俏麗的丫鬟。

  一隻白皙的手半撩起車簾,一名秀美的丫鬟從內探出頭來,「菊香,還有多遠啊?」

  菊香朝前望了望,回道:「不遠了——已經遠遠能看到輪廓了。」

  梅香也下意識地朝前看了看,又將頭縮了回去。

  寬大而又舒適的馬車內,卓瑋玠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珍品般倚在靠枕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還是在閉目養神。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他的俊美卻也仍然讓人無法直視。

  梅香沒敢驚擾王爺,只是縮到自家姑娘身邊輕聲道:「就要到了。」

  李素月點點頭,輕輕拍哄著懷裡的小家伙。

  衣袖被人扯了扯,她側頭看過去,就迎上了一雙琉璃般漆黑明亮的眸子。

  小小的姑娘,一身粉裳,紮著兩個包包頭,一張小臉粉妝玉琢似的招人喜歡,做為福王一脈第一個降生的郡主,卓瑩瑜從生下來那天就備受矚目。

  「阿娘,弟弟睡了嗎?」小姑娘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驚醒了母親懷中的弟弟。

        李素月朝著女兒微微一笑,點頭。

  卓瑩瑜將小腦袋湊過去,看著母親懷裡閉著眼睛安靜乖巧睡著的弟弟。

  她家弟弟真好看,比阿爹還要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弟弟的身體也跟阿爹一樣不太好,生病的頻率相對於她而言實在是太高了。

  但卓瑩瑜不知道的是,在歷代福王世子中,卓瑾琛的先天體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比起他老爹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經常鬧病危的情況而言,小世子的身體簡直能用棒棒的來形容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過對於這種傷害,卓瑋玠是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兒女的身體都一樣健康,只可惜兒子的身體還是有些弱。

  因為聽梅香說已經快要到地方了,所以盡管兒子已經睡著了,李素月卻沒有將他放下,仍舊抱在懷中——這樣一會兒下車的時候就不會驚醒小家伙了。

  當馬車停下,他們這次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李素月從馬車上下來,抬頭就看到了熟悉的「紫雲觀」三個字。

  山門前已經有道人在等候,見到他們便迎了過來,因懷中抱著幼子,李素月只是點頭微笑回禮。

  下了馬車的卓瑋玠直接坐到了侍衛準備的輪椅上,擺明接下來的路他仍舊是不會勞動他,對於這一切,李素月已經不想表示什麼了——習慣就好。

  不過,她將懷裡的兒子放到了他手上。

  看著轉交到自己手上的兒子,卓瑋玠熟練地替他掩了掩小披風,確保不會讓兒子吹風受涼。

  他們一大早便出門,這個時候的太陽還沒有太高,氣溫也很宜人。

  李素月俯身將腿邊的女兒抱了起來,向著紫雲觀中行去,自從離開紫雲觀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來故地重遊,心情有一點複雜。

  坐了一路的車,難免有些疲累,但是他們還是決定先去三清大殿拜上一拜。

  在三清大殿拜過之後,卓瑋玠一行人才由著知客道人領著去了專為貴客準備的客院中。

        院子很是清幽,李素月很滿意,妻子滿意了,卓瑋玠自然也就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丈夫和一雙兒女都去房間休息了,而李素月卻沒有,她帶著梅香和菊香兩個丫鬟打算到自己以前住過的地方看看,半路上就碰到了曾經跟她住在一個小院的劉道姑。

  「劉師姊,久見了。」李素月朝對方行了一個道禮。

  一身灰色道袍的劉道姑看著面前這位一身富貴,卻又氣質淡然出塵的女子微微怔愣之後,先回了一禮,然後才開口道:「原來是李師妹啊,許久不見。你這是還俗了?」

  李素月微笑,「嗯,做了個在家居士。」

  劉道姑連連點頭,「在家居士好,年紀輕輕的原就不該出家。」

  想想當初李師妹因為她那個亂糟糟的家而不得不出家以避禍,她就覺得生長在豪門大戶並不是什麼幸福的事,還不如她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過得快樂。

  還好,老天還是長眼的,並沒有任憑惡人橫行無忌,李師妹終究還是找到了她的善緣。

  「你這是來觀裡進香?」

  「是呀,故地重遊。」

  劉道姑便笑著說道:「那是要回小院去看上一看?」

  李素月不答反問,「師姊還住在那裡啊?」

  劉道姑點頭,「嗯,不過現在是我一個人住,你原來的房間自你走後便一直空著。不如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有勞師姊。」

  「不客氣,舉手之勞。地方你也不是不認識,我就順便偷個懶,跟你喝杯茶,說會兒話。」雖然李師妹如今一身的富貴,但氣質依舊,劉道姑並不覺得自己跟她有生疏感。

  「多年不見,師姊依舊是如此熱情爽朗。」

  「你也是啊,感覺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劉道姑邊走邊說。

  李素月忍不住失笑,「怎麼會沒有變化呢,我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是嗎?恭喜啊。」

  「多謝。」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話,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小院。

  劉道姑將茶爐拿到院外的石桌上,親手燒水煮茶待客。

  「哎,對了。」劉道姑煮茶的時候突然想起點事來,便忍不住看坐在對面的人,「還記得以前來觀裡找你的那個誰嗎?」

  李素月柳眉微挑,「誰?」

  「就那對祖孫裡的孫女。」劉道姑隱晦的提醒她。

  李素月不由得一笑,「是她呀,怎麼了?難道師姊見過她?」

  那人不是據說被關在鎮遠侯府的家廟裡了嗎?

  跟她無關的人和事,她一向是不怎麼關注的,如今才不知李玉蓉又鬧出什麼事情。

        劉道姑笑著搖了搖頭,帶了幾許感慨地說:「是呀,見到了,不但見到了,她現在就在咱們觀裡呢。」

  「哦?」看來裡面果然是出了些問題,應該在家廟裡的人居然跑到了紫雲觀。

  劉道姑一遍煮茶,一邊道:「不說不覺得,一說我突然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有那麼點似曾相識的味道啊。」

  李素月靜等下文。

  劉道姑繼續道:「當年你在觀裡出家,她們找上門來栽贓,結果偷雞不著蝕把米。前些日子,她突然跑來咱們觀裡束髮出家。我現在想想,怎麼感覺她是在走你的舊路呢?」

  李素月若有所思,淡然一笑,道:「也說不定呢。」

  劉道姑突然又自我肯定地道:「沒錯,是在走你的老路。你當年離開觀裡,是不是很快就還俗了?」

  「差不多吧。」她回答得很含糊。

  劉道姑繼續說著自己的推測,「然後,你是不是很快就有了讓她眼紅嫉妒的歸宿?」看李師妹這一身的穿戴也曉得嫁的人家境很好。

  聽劉師姊這麼一分析,真是有道理啊。對方不會真的是打著這樣的算盤,想著重複她的人生軌跡?

  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覺得荒謬,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是獨一無二的,哪裡是能簡單重複,又會得到同樣結果的。

  再說了,如果當年她有得選擇,她肯定是不會選擇那樣的人生道路的,只是人生有時候是容不得自己選擇的,李玉蓉大概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吧。

  李素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

  只要對方不惹到她頭上來,她其實是打從心底懶得理會,甚至報復對方的,而鎮遠侯夫人把李玉蓉送進家廟,與其說是為了她,不如說是發洩,為自己失敗的人生。

  「絕對沒錯的,她可能是運氣太糟了,所以就想學你一樣出個家去去晦氣,時來運轉什麼的吧。」劉道姑還在做著自己的分析。

  「能為自己的人生努力也是挺好的。」李素月平靜無波的說。

  劉道姑看了看她,笑嘆了句,「你還是這樣無欲無求的性子,看來日子是過得真不錯。」憑這性子,就能讓自己過得好。

  「還成。」

  「嚐嚐我泡的茶如何。」劉道姑將一杯沖好的茶雙手遞過去。

  「多謝。」李素月伸手接過,先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輕抿了一口,眼睛微瞇,「好茶。」

  「過獎。」

  兩個人舊友重逢,喝喝茶,論論道,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

  「阿月,你這是樂不思蜀了?」

  聽到這個略帶不悅的聲音時,李素月扭頭就看到了停在小院外的那輛輪椅,還有坐在上面的人。

  劉道姑看看她,又看看門外那個俊美得讓人無法忘記的男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這個男人也是在觀裡住過一段時間的,就是李師妹在觀裡那段時間,後來李師妹離開不久,他也跟著離開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又扭過頭對劉道姑介紹道:「這是我丈夫。」

  劉道姑恍然大悟,她果然沒有猜錯,這人當年就是為了李師妹來的。

  「貧道有禮。」

  「有禮。」

  此時,李素月起身告辭,某人都找過來了,她不離開也是不成了。

  劉道姑於是將人送到了門口,目送兩人遠去,心裡是對兩人的祝福。

  雖說對方身體好似有些缺陷——但看起來對李師妹很好,這樣便很好了。這世上,十全十美之事畢竟不多。

  而把妻子從劉道姑小院帶走的卓瑋玠,也沒打算直接回住的地方,他現在休息好了,精神不錯,想要繼續在觀裡轉一轉,李素月自是隨他。

  「阿月還記得這裡嗎?」

  看著他指給自己看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勾了下唇角,「記得。」

  這裡是他們當時在紫雲觀裡相遇的地方,至於是巧遇還是某人刻意製造的,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

  在兩個人相視而笑的時候,有一名道姑從前面走來。

  「見過福王,福王妃。」

  卓瑋玠循聲看過去,就看到一副並不陌生的裝扮——黑紗外袍,白色裡襯,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道袍反倒映襯出女子的容顏姣好,他不禁眼睛微瞇。

  當年的阿月便是這樣一身裝束站在這裡,他記憶猶新,只不過明明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裝束,可給他的感觸是皆然不同。

  單就相貌而言,李玉蓉明明是勝過李素月的,但是兩人若是放到一起比較,就會讓人發現反而是容貌略遜一籌的李素月更讓人心生好感,更關注她。

  氣質這東西,雖然看不見,但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李素月打量著對方這一身的裝束,神色變得玩味起來。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什麼叫做適可而止,只要她還活著就會繼續地做些愚蠢又惹人厭煩的事。

  卓瑋玠冷冷地看著對方,並不想搭理。

  「王妃,」李玉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額觸地,「以前是我不懂事,惹了王妃,還望王妃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我計較。」

  喲,這是強行拉她參與表演啊。

  李素月幾乎都想笑了,然後她也確實笑了出來,「你這是懺悔到都出家了?」

  李玉蓉輕咬著自己的下唇,聽著對方帶著調侃的笑問,忍了忍才垂著頭道:「是。」

  被嫡母扔在家廟中幾年,她再不想辦法就只能青燈古佛終老了。

  不就是出家嗎?當年嫡妹能夠豁得出去,她一樣能。

  抱持這樣的想法,她在姨娘絞盡腦汁的幫助下,這才脫身到紫雲觀出了家,然後今天意外得知福王前來觀中進香,她便主動尋了上來。

  李素月右手食指往自己的下巴上點了點,「問個冒昧的問題,不知你出家多久了?」

        「兩個月。」李玉蓉現在有問必答。

  「兩個月啊,」李素月一副不解的表情,「那怎麼連身分用詞都還沒有習慣啊,你現在可是出家人啊,而且也不用這樣動不動就行跪拜之禮,出家人跳出紅塵外,不在世俗中,自在隨興些。」

  李玉蓉暗自咬牙,她又受到了對方的嘲諷。

  「至於你招惹我的事啊,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已經不記得了,怎麼你卻還斤斤計較著?」

  「王妃大度。」

  「還好吧,」李素月笑道,「只是你也在鎮遠侯府的家廟過了幾年清靜日子,對心境來說應該是有極大幫助的。」不過可惜,看起來她依舊是心不靜啊。

  李玉蓉的手不由得攥緊,不提家廟不要緊,一提家廟她的心都忍不住恨得直抽抽。

  嫡母是想把她折磨死啊!那樣清湯寡水的餐食,每日早課晚課,只有青燈古佛為伴,是人過的日子嗎?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都浪費了。

  她的生活如此凄慘,可嫡妹有女有子,湊成了一個好字,福王雖然幾次病重垂危,也依舊活著,嫡妹沒能當上寡婦。

  兩下一對比,這讓她如何能心平氣和?

  「原來那樣的日子在王妃看來是清靜日子啊。」李玉蓉終於忍不住語帶嘲諷地開口。

  李素月卻是微笑如故,「那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幾年,挺清靜的。」

  李玉蓉一下子又啞了,那樣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可那樣的日子對方過了十幾年,血淋淋的事實堵得她無言以對。

  不對,家廟跟竹心庵怎麼能一樣?

  「家廟的日子怎麼能跟竹心庵相比,你根本不明白家廟是怎樣折磨人的地方。」李玉蓉忍不住反駁道。

  李素月卻雲淡風輕地道:「不過是青燈古佛相伴,青菜豆腐為食,還能如何?」李玉蓉莫不是以為她當年在竹心庵是享受去了?

  生母為了跟已逝的鎮遠侯老夫人賭那一口氣,她幾乎沒受到什麼優待,雖然後來有派丫鬟過去,可是她那時已經習慣了跟師父修行,凡事親力親為,並沒有太多需要她們幫忙的時候。飲食變得比較精緻美味,也是在生母到庵中時才會發生,但那種情況並不多。

  有些回憶真的並不美好,所以李素月往往特別不想去回憶,也不想跟鎮遠侯府扯上什麼關係,那會讓她反胃。

  發現妻子情緒有些不對,卓瑋玠看著李玉蓉的眼神就更冷了,鎮遠侯府的人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呢?

  「不知好歹的東西,讓她滾。」

  隨侍的侍衛聽到自家王爺這樣吩咐,自然是無條件執行。

  「王爺,王爺——」被人拖走的李玉蓉哀婉地叫著,漸漸遠離。

  「阿月?」卓瑋玠有些擔心地輕喚。

  李素月朝他安撫地一笑,「沒事,都過去了。」只要不看到某些人,不刻意去想,她就能讓自己當沒有那些事,人得對自己好一些。

  可那些過往讓你覺得不開心!卓瑋玠拉過她的一隻手握住,無聲地給予她安慰。

  李素月心頭彷彿有暖流淌過,岔開話題道:「你說她突然來這麼一齣,難不成是覺得這樣可以吸引你的注意,然後讓你納了她?」

  「憑她也配。」

  李素月卻是笑了,「李玉蓉一直是個懷有遠大目標,並為此努力的人。」不像她,從來沒那麼大的野心,就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

  「不知所謂。」

  這是卓瑋玠對李玉蓉的評價,在他看來李玉蓉從來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也認不清自己的位置,更不懂得是非,一直胡亂折騰。

  果然由糟糕的長輩教養長大的人也會變得很不懂事,她這種換著花樣找死的行為模式,真是像極了已故的鎮遠侯老夫人和她的生母。

  阿月討厭李玉蓉,卻從來沒有主動去針對過對方。即使對方當面挑釁,她也不過是反擊回去就算了,李玉蓉這幾年的家廟生活實在跟阿月沒什麼關係,那是他們鎮遠侯府的家務事。

  可李玉蓉不這麼想,她將自己經歷的所有一切,都怪罪在阿月身上,所以心裡就存了恨,生了怨。

  原本已經脫身在紫雲觀出了家,那就好好地當自己的道姑,哪怕之後還俗再嫁人呢,他們福王府也沒誰會特意關注她,更別說去打壓她,可那女人卻偏偏要主動跑到他們面前來挑釁,來找死。

  卓瑋玠突然覺得自己是應該實踐當初對妻子說過的話,得替她作踐一下這個李玉蓉,這麼個東西老這麼冷不防地跑到阿月面前來噁心她,是挺煩人的。

  卓瑋玠招手叫過一名侍衛,低聲吩咐了幾句,該侍衛領命而去,他轉過頭,就見妻子看著他。

  他雖然壓低了聲音,可李素月就在他身旁,自然還是聽到了他的話。

  卓瑋玠問她,「你想說什麼?」

  李素月卻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她並不覺得丈夫決定給李玉蓉一點教訓有什麼不對,她真的並不是一個心懷寬大的人,只是有時候懶得計較罷了,對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上門,她自然也是要還手的。

  福王一家子本來是到紫雲觀小住的,但因為碰到了李玉蓉這個噁心的人,午後他們便離開了,直接轉道去了一塵觀。

  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到一塵觀去呢!

  卓瑋玠對此多少還是有些怨念的,畢竟他的破身體有時候真的不太能折騰得太厲害。但這次真是不折騰不行,阿月能忍他都不能忍,鎮遠侯家的庶女辣眼睛!

*             *             *

  基於卓瑋玠的惱怒,過沒幾天京城又有了新的話題——

  鎮遠侯府的那個庶長女先是出家當了道姑,然後又轉去當了尼姑,剃去了三千煩惱絲皈依我佛了!

  這讓許多人都不由得想到了當初鎮遠侯嫡女先是棲身庵堂,最後卻出家當了道姑的事。

  這是什麼逆向操作嗎?

  說起來原鎮遠侯府的嫡女,如今的福王妃,那也真算得上是個挺傳奇的人了。

  她不僅是生下了福王一脈的第一個郡主,更厲害的是,自從她嫁給福王之後,原本隨時要掛的福王就這麼危危險險地一年又一年撐下來,如今膝下兒女雙全。

  有不少人都在私下嘀咕,這是不是因為她自小便寄身庵堂,後來又出家為道,所以積下了福報,這才給福王帶來了福蔭呢。

  聽著樓下的人談論著鎮遠侯府庶長女的事,身在雅間的慶國公世子吳錚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正滿臉寵溺地看著坐在膝頭啃點心的女兒的福王一眼。

  自從福王有了女兒後,他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妥妥的女兒奴,之後出生的福王小世子完全達不到這樣的待遇,這是嚴重的重女輕男啊。

  「咳……」吳錚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試圖引起那邊某位女兒奴王爺的注意,「我說王爺,您沒聽到外面的人在議論什麼嗎?」

  卓瑋玠頭也沒抬地道:「聽到了。」

  「那您就沒什麼感想?」

  「我讓人做的。」卓瑋玠承認得毫無壓力。

  突然覺得好沒成就感是怎麼回事。

  吳錚頓了頓又問:「她怎麼得罪您了?」

  卓瑋玠扭頭看了他一眼,給他一個冷笑,「她惹阿月不高興了。」

  吳錚忍不住嘆了口氣,「一直就覺得這位庶女挺惹人煩的,果然是如此啊。」沒人搭理她,她還非主動跑到人家跟前去找死,這不拍死她都對不起她的種種作為。

  「有其母必有其女。」

  「也是,」吳錚不得不承認這點,「鎮遠侯府有些人是挺愛無事生非的,包括侯爺夫人。」

  卓瑋玠絲毫不介意談論這個實質上的岳母,「那家人,呵。」

  吳錚搖頭,「王妃跟那府裡的人確實是不搭,不回去是對的。」

  他總覺得鎮遠侯府出奇葩可能是傳承而來的。

  其實仔細想想,福王妃也挺奇葩的,當年混充二世祖,領袖紈褲的時候多風騷啊,但如今卻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心待在王府當賢妻良母……

  話說回來,王爺知道王妃當年的豐功偉業嗎?

  「咳咳……」他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卓瑋玠依舊像上次一樣沒有理他。

  「阿爹。」

  「怎麼了?福兒。」卓瑋玠拿了帕子替女兒擦掉嘴角沾到的餅屑,柔聲問她。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但是無論第幾次看,吳錚依舊有種汗毛直豎的感覺,這真的一點都不像是福王啊。

  「我要喝水。」

  「哦,來,慢慢喝,別嗆著。」卓瑋玠拿過桌上的水杯遞到女兒嘴邊。

  吳錚給自己倒了杯茶,「王爺,郡主都五歲了,您還這麼小心翼翼地鞍前馬後伺候著,不好吧。」

  卓瑋玠分了一眼給他,「操心女兒這種事你是沒辦法體會的,畢竟你還沒有女兒。」

  他這是被鄙視了,一定是被鄙視了!

  吳錚想翻桌,但他不敢。

  「哦,對,你也還沒嫡子。」庶子在他們這層次的人看來永遠沒有嫡子重要,嫡子才是襲爵承香火的根本。

  吳錚覺得心太疼了,被扎的。

  他以前一直以為福王可能到死都留不下後代,甚至可能都來不及成親就掛了,結果福王親成了,女兒有了,兒子也有了,還都是嫡的。

  反而是他這個先成親的,除了兩個庶子,沒有半個嫡出子女。

  家裡的妻妾關係緊繃,鬧得家宅不寧的,所以今天他是約福王出來喝茶散心的,結果這個女兒奴把郡主也一起帶出來了,讓他有些話根本都不能說出來。

  如今想想還是福王好啊,只有一個王妃,府裡清靜得很,絕不會有妻妾之爭。

  「王爺,您知道王妃出家以前的事嗎?」吳錚覺得今天他必須也讓福王鬱悶一下。

  「知道。」

  「真的知道?」吳錚不信。

  「嗯。」

  「王妃以前女扮男裝。」

  「李半青。」卓瑋玢直接說出妻子女扮男裝時的化名。

  果然是知道啊!吳錚覺得沒意思了。

  偏偏卓瑋玠聲音帶了些笑意調侃地道:「慶國公世子,好像當初你搶花魁還搶輸阿月了吧。」

  那不堪回首的過去能不能不要提?

  吳錚欲哭無淚地道:「王爺,郡主還在呢。」

  卓瑩瑜懵懵懂懂地看看兩個大人,她大概聽懂了娘親搶贏吳叔叔什麼東西,果然很厲害,只是不懂為什麼吳叔叔一副這些不能說的樣子。

  卓瑋玠擺了下手,笑道:「不怕,這些東西以後都是要告訴福兒的。」

  「啊?」這是他的人生污點,大約也應該是福王妃的人生污點了吧,為什麼還要把不可告人的事告訴兒孫?

  這不對啊。

  「阿月打贏了啊。」

  吳錚有種想吐血的衝動,所以他就是被當成反例講給晚輩們聽的?做朋友做成這樣,這是要割袍斷義啊。

  卓瑋玠才沒注意他的情緒,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乎,自顧自繼續往下說:「阿月這樣挺好的,健健康康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無論她要做什麼,他總是要護著她、給她當靠山,所以他更要讓自己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努力達成跟她白頭到老的目標。

  吳錚突然又說不出話來了,福王一脈的身體狀況,現在郡主除外,真的都不太好啊,而現在的福王妃確實可以算是歷任福王妃裡最活蹦亂跳的那一個了。

  想想福王妃曾經的豐功偉業,慶國公世子就油然而生一種這屆的福王妃風格不對的感覺,但轉念想想,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福王一系的命運才會在這一任出現轉機吧。

  其實吳錚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卓瑋玠自己也曾經想過。

  聯想到當初的第一任福王那悲慘的一生,再想想他自己,他有時甚至有種或許是因為第一任福王的遺憾在他身上得到了彌補,所以一直困擾著福王一系,那類似魔咒似的傳承才出現了轉折。

  小心喂著女兒喝了一杯水,卓瑋玠將空杯子放回桌上,這才又開口說:「鎮遠侯府是前車之鍳,有些事你得想清楚了。」

  聽他這樣說,吳錚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發怔。

  道理他都懂得,可是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啊,他的妾室生下了庶子,他難免會多關注他們幾分,畢竟那是他如今有的孩子,和孩子的娘親。

  他也沒想寵得她無法無天,也絕對不會讓庶子作威作福,可是妻子卻不依不饒的。

  他跟當年的鎮遠侯情況可不一樣,鎮遠侯那跟吃了迷糊藥似的,直到現在都好像還有些不清醒……唉,頭疼。

  「女人,果然是這個世上最麻煩的生物。」吳錚這樣想著,嘴裡也把這話說了出來。

        卓瑋玠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想不通她們到底都在想什麼。」吳錚自言自語地說。

  「既然知道女人麻煩,你就不要自找那麼多麻煩回去。」

  吳錚:「……」這可真是個良心的建議啊。

  「沒什麼事,我就先帶福兒回去了。」

  「啊?」吳錚有點懵,「這才坐了沒多大會兒工夫啊。」

  卓瑋玠一臉嚴肅地道:「我們又沒什麼好說的。」

  吳錚想想也是,因為郡主在,今天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福王談自己真正想談的話題,那確實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走了。」

  卓瑋玠這麼說了一句,就把女兒抱起,往外走去,而卓瑩瑜趴在父親肩頭朝著目送他們的吳錚揮手道再見。

  抱著女兒出了茶樓,卓瑋玠直接就上了回府的馬車,沒多久父女兩個就回到了福王府。

        而這個時候,福王府正亂作一團。

  見狀,卓瑋玠心頭就是一緊,直接抓了一個人問:「出什麼事了?」

  「王妃去承平伯府時出了點狀況。」一名內侍戰戰兢兢地回答,誰都知道王妃就是王爺的命根子,王妃要是出事,王爺毫無疑問是要炸的。

  「說。」卓瑋玠陰沉著臉只吐出一個字。

  「就是……那個……王妃在承平伯府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動了胎氣。」在自家王爺凜例的目光下,內侍終於道出了自己知道所有的內情。

  卓瑋玠呆了一呆,然後臉色就是一變,胎氣!

  阿月有身孕了,但是卻動了胎氣?

  無法再想其他,連自己下地走的女兒來不及跟上都顧不得,卓瑋玠大步朝他們居住的馨合院走去。

  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守在外面的丫鬟掀起門簾,他直接走進屋子,而屋內的李素月聽到珠簾,被人掀動放下發出撞擊聲響,倚在矮榻引枕上的她便抬頭看了一眼。

  「王爺回來了。」李素月笑著說。

  旁邊伺候的梅香、菊香也福身問安。

  「嗯,」卓瑋玠大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關切地道:「怎麼回事?」

  「沒事。」

  「沒事怎麼會動到胎氣?」卓瑋玠臉色不太好。

  「日子尚短,我也沒注意到,若是知道自是會提前有所防備。」李素月安撫他,其實她事後也有些害怕,但看他已經有些失控,她就只能先安撫這位主兒。

  她家王爺一生氣出手恐怕會沒輕沒重的,大舅他們畢竟還得奉養外祖父他們,可不能整到傾家蕩產吃老本的程度。

  卓瑋玠皺著眉頭看她,「承平伯府裡又出什麼事了?」竟然還牽累到他的阿月,簡直不可饒恕。

  李素月搖了搖頭,微微輕嘆一聲,語氣有些複雜地道:「不過一場無妄之災罷了。」

        「說。」

  「你別這副表情語氣,怪嚇人的。」

  「別想蒙混過關。」

  他這副嚴肅的樣子弄得李素月有些想笑,語帶安撫地說:「真沒事,就是承平伯的三兒子的後院女人鬧騰唄,鬧得太大鬧到了老夫人跟前去,我恰好告辭離開,就跟她們不小心撞上了,我一時沒防備,踉蹌了兩步,本也沒當成大事,只是回來後覺得身子略有些不適,便讓劉太醫過來把了把脈,這才知道是動作太急,動了些胎氣。」

  這確確實實就是樁意外,誰也沒想到,不能怪誰。

  卓瑋玠心裡雖然還有氣,但被妻子安撫住了,理智就回來了,最後,萬般話語也只能化作了一聲輕嘆,有時候,阿月總是太過大而化之。

  不過,這也跟他們這幾年都沒再有孕有關係,她一時便沒留心這方面的事,偏生不巧,意外就來了。

  看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卓瑋玠心裡依然殘存著恐懼。

  看到他的表情,李素月只能伸手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之上,微笑著說道:「真的沒事,月分尚淺,不過月餘,雖然動了些微胎氣,但無大礙,你別這樣。」

  「生產前就別再過去承平伯府看望老夫人了。」他們那府裡如今顯然亂得很,不去至少能夠避開不必要的意外。

  「好。」李素月這個時候是斷不會跟他對著幹的,自然是千依百順。

  「阿娘。」

  這時候小世子稚嫩的聲音響起,夫妻倆都看向本來睡在床上的孩子,卓瑋玠立刻讓梅香去抱他。

  看著被梅香抱在懷裡兀自揉著眼睛的兒子,李素月臉上不由得露出溫柔之色,就想伸手接過兒子。

  卓瑋玠直接阻止了她,「你如今懷著身孕呢。」

  「好吧。」

  卓瑋玠伸手將兒子抱到懷中,認真地對他說道:「琛兒乖,阿娘肚子裡有小寶寶了,我們現在不讓阿娘抱,好不好?」

  卓瑾琛神情有些迷茫。

  卓瑋玠捏捏他的小臉,道:「再過幾個月,琛兒就會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開不開心?」

  「開心。」終於有些聽明白的卓瑾琛一下就笑彎了眉眼,他是阿姊的弟弟,而他也要快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阿娘。」跟不上父親腳步,落後不少時間的卓瑩瑜終於進了屋子,然後像乳燕歸巢般朝著母親撲過去。

  卓瑋玠及時伸手制止了她那危險的舉動,將之前跟兒子說的話又對她重複了一遍。

  小姑娘眼睛頓時就亮晶晶起來,顯得特別可愛,「阿娘,弟弟有沒有乖?」

  看著寶貝女兒李素月忍不住就笑了,「他很乖啊。」

  「那我以後是不是也會有許多的弟弟妹妹?」

  卓瑋玠神色從容面不改色地對著女兒點頭說道:「會啊。」

  李素月暗自搖頭,卻沒說話打破女兒的期待。

  小姑娘認真地看著父親說:「阿爹,我不搗亂,我就爬上去跟阿娘坐一塊。」

  對於自家的寶貝女兒卓瑋玢是千寵萬寵的,而且小丫頭從小就乖巧,他也不怕她使性子胡鬧,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小郡主高高興興地脫了鞋子,被菊香抱到了榻上去,乖乖巧巧地坐在母親身邊。

  小世子見狀撲騰著雙手也朝著榻上撲,卓瑋玠只好將他也放了過去。

  兩個孩子圍坐在母親身邊,兩雙眼睛都希冀地看著母親的肚子,對裡面的小生命無比期待。

  看著眼前這一幕,卓瑋玠心中滿是柔軟,眼前是他的妻子兒女,未來他們還會有別的兒女出生,他們都將在這座福王府裡生活繁衍下去。

  李素月抬頭朝他看過去,他也凝望向她,兩個人相視而笑。幸福有時候抓住了就很容易得到的。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01:18 PM 編輯

【後記】  人生開心最重要

        咳咳……最近搞了挺大的烏龍,說起來還是我自己的鍋。

        話說我寫完稿子寄出,然後就當完成了任務一樣無事一身輕去了,也就是事情過去就和我無關的狀態了。

        沒想到,突然接到編編電話,她問我,夢啊,郵件看到了沒有?

        某夢一臉懵逼,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

        編編察覺我的茫然,有點抓狂,因為電子郵件寄出的時間挺久了。

        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是因為某夢最近沒有上網,便錯過了郵件……

        其實,咳咳,擺出正經嚴肅臉,我之所以沒上網,是因為覺得偌大年歲了,還沉迷網路是不對的,所以我就脫離了一下網路世界,讓自己回歸原始純樸去了。

        總而言之呢,編編是寄信告訴我,稿子過了,局部需要一點點修改,如今接到電話,我當然就趕緊動工了,總算沒出太大的紕漏。

        雖然出了點小小的意外,但結果是好的,這就行了。

        人生嘛,開心最重要!

        這本書裡的主角跟上一本多少有點關聯,怎麼說呢,也算是為我們悲慘得讓看官掏一把同情的男配角後代一個圓滿的人生,同時撫慰喜歡男配角的讀者們。

        俗話說得好,男主角是女主角的,男配角是大家的。

        所以有時候寫作時就會把男配角樹立得成了萬人寵、萬人迷,更是希望他有美好的人生,這個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自己的東西必須好嘛。

        至於男主角是女主角的,馬馬虎虎差不多就得了,要不太完美的人自己得不到,多讓人羨慕嫉妒恨……是吧?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羨慕嫉妒恨還是難以避免的,像某夢就經常習慣性地羨慕嫉妒恨著自己書裡的女主角們,嚶嚶嚶……

        基於這種種心理,最近我想著我寫了這麼多正面積極陽光燦爛的主角們,不能弄個性格扭曲陰暗的主角出來嗎?

        不過,想想當初我的九王爺,讓我被一些讀者說我心理變態,我又不敢了。

        講真的,當年我只是嘗試寫一個不一樣的主角罷了,結果……唉,所以後來我都不敢胡思亂想了,老老實實寫正經的,務必讓自己在大家心裡陽光美好。

        嗯,這個結論好像哪裡不對的樣子……算了,細節不重要。

        也不對啊,寫文的時候,編編總讓我注意細節的,細節有時候還是挺重要的,重要的話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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